客舍裏燭火靜靜燃燒,空氣中隻有紙頁顫動的輕響。


    夜深人寂,寒月出雲,銀輝斜斜透過窗紙,傾瀉而下。


    衛凜仰起臉,清寒的月光散落進他眼底。


    他想起在詔獄中,父親含淚對他的囑託。


    要他勿忘本心,做個君子。


    要他莫困於仇怨。


    他已盡力去做了。


    他的家仇可以不報,但他的父親兄長,還有那數萬萬將士,不可以於史書中蒙冤後世。


    後人隨意讀過的輕飄飄幾個字,背後卻是他們這些微不足道之人活生生的淬骨血淚。


    生前含冤銜恨,死後總該有人還他們以清名。


    為此,他雖死亦無懼。


    祁王翻看過名冊,喉頭微有些發哽,「你隻求此事?」


    衛凜頷首,「是。」


    「倘若立下功勞,你不想和本王求娶般般?」


    衛凜淡笑了一下,「若有來日……求娶她自當以我真心,而非挾功相換。」


    祁王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冷玉般的青年,好半晌,忍不住嘆了一聲,「以身為棋,你就不怕死麽?」


    衛凜神色平靜,坦然道:「如王爺所言,心願得償,唯有痛快。」


    當初入了錦衣衛,下定決心作如此謀劃,他便知曉,自己早晚必有一死。


    這也沒什麽,他手上沾的孽債多了,本就該還。


    隻不過,現在有了般般,他想活著,不論前路還有多險,他總要為了她,活下去。


    那樣好的姑娘,若不能與她共白首,他不甘心。


    想到般般,衛凜心口微熱,唇角輕輕勾起,眉眼間不自禁地柔和了幾分。


    安靜半晌,他復又抬眸看向祁王,慢慢開口,「如今這朝廷,國庫虧空,帝王多疑擅權,文臣黨爭,武將懼死,若想肅清亂狀,唯望得一赤誠清正之明君。」


    「今日與王爺言談許久,隻想請王爺留此有為之身,待來日,還政治以清明,予天下以長安。」


    說完,他後退半步,撩袍跪下,向祁王鄭重行了一個臣禮。


    空氣一時安靜,客舍中燭火輕搖。


    祁王低頭,看著眼前這玉竹般挺拔俊秀的青年,心中震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此前也在京中見過衛凜幾麵,隻是不曾有過往來,亦不曾有過交談,遙遙望著,隻覺此人雖生得豐神俊朗,可氣度卻冷沉淡漠,像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凜冽寒刀。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


    眼前這個青年,他不是殺人刀。


    他是君子劍。


    第68章 事發


    事已議定, 衛凜不再多說什麽,向祁王告了辭,轉身走出客舍。


    剛一出門, 就見沈妙舟站在廊下不遠處,正朝他望過來。燈火暈黃, 輕輕籠在她的臉上,眉目模糊著,看不清神色。


    隻一眼, 衛凜便生出直覺來——她不大高興。


    明明方才還好好的。


    衛凜心一緊,朝她走過去,「般般。」


    沈妙舟站在原地,見他過來,明澈的杏眸抬起, 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沒有應聲。


    方才衛凜一離開,她便發覺哪裏有些不對。


    從前知道他要迴京時,隻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不安, 可她並未深思, 原想著他要挑動蕭旭父子的矛盾, 雖然險了些,但隻需多加小心, 暗中行事並不算難。


    直到方才聽見衛凜對她舅舅說的話,什麽「棋子」,什麽「若有來日」,那種不安的感覺忽然變得無比清晰。


    沈妙舟一瞬便明白過來。


    衛凜是早就算好了, 把他自己當做棋,當做餌, 當做蕭旭的破綻,去逼蕭旭無路可走不得不反。


    他哪裏是不怕引火燒身呀。


    他分明打的就是引火燒身的主意!


    衛凜走近,又喚了一聲,「般般?」


    沈妙舟仍舊沒應。


    值守的護衛早已被清走,小院中一片寂靜,連廊下偶爾卷過的簌簌夜風都顯得聒噪。


    見她一直不說話,衛凜心中漸漸有些發涼。


    有些事,他不想讓她知道。


    可她有多聰慧機敏,他再清楚不過。


    朦朧的光影裏,沈妙舟唇角緊抿,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方才你和我舅舅說的話,我聽到了。」


    衛凜眸光一頓。


    「你與我說實話,要逼反蕭旭,你也會被牽連進去,對不對?」


    她仰起臉,直直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杏眸裏滿是倔強。


    衛凜沉默了下,終究說不出騙她的話,艱難地點頭承認,「是。」


    沈妙舟的眼圈一霎便紅了,話音裏也帶出幾分哽咽,深藏的委屈壓都壓不住,「你們都這樣待我。」


    「十年前,阿娘她拋下我,戰死在北境。和我一起的玩伴,她們都有阿娘,獨我沒有。」


    「後來爹爹也扔下我,走了一趟大同,險些丟掉性命,至今重傷未愈。」


    「他們都是為了大局,為了大義,所以我連怨都不能理直氣壯,可是我委屈死了……」


    「現在,為了大局,我又要眼睜睜地看你去送死,是麽?」


    沈妙舟仰臉瞧著他,咬緊了唇,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引得衛凜心中一陣抽痛,仿佛被她狠狠攥緊了心髒,牽扯得肺腑處處生疼。


    衛凜再也忍不住,抬手將她摁進懷裏,像是要揉進骨血一般緊緊錮著,臉頰貼著她的發頂,顫聲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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