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不疼呢?夜深人靜,他隱忍微沉的喘息聲越發清晰,聽得人好像被細針刺進骨頭縫裏一樣生疼。


    沈妙舟心裏不太好受,猶豫了一陣,忍不住小聲問:「你既受了杖刑,又何必親自來救我呢?我原都沒想過你會來的。」


    衛凜眼睫微垂,低低地喘息著,語氣中帶了點輕嘲,「我若不去……那柄匕首就該插在你身上了。」


    你如何受得住。


    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沈妙舟心裏一緊,小小聲道:「多謝你啦。」


    沉默片刻,衛凜忽然低聲道:「上來。」


    上來?上哪去?沈妙舟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嗯?」


    衛凜看她一眼,無奈道:「困成這副模樣,上來歇息。」


    沈妙舟呆了呆。


    和他歇在一張榻上麽?好像不大妥當罷……


    她支吾著拒絕:「我還是去睡竹榻好啦。」


    衛凜唿吸微沉,聲音中透著虛弱疲憊,顯然已有些吃力:「不是說要謝我?竹榻太遠……」


    見他額頭冒出大片冷汗,沈妙舟有點猶豫,竹榻好像是遠了些,夜裏若是他有什麽事情,她未必能知曉。


    似乎是見她仍未動作,他低哂了一聲:「難道還怕我做些什麽不成?」


    嗯,傷成這個樣子,應該確實做不成什麽。


    而且也打不過她呀。


    沈妙舟早就困得發暈,便也不多猶豫,隻脫下一層外衫,蹬掉了鞋子,小心地越過他兩條長腿,爬進床榻內側,老實躺好。


    衛凜似乎很是滿意,輕輕勾了下唇角。


    然而她躺下後反倒越發精神了。


    燭火杳杳透過帷帳,周遭朦朧得仿佛籠了一團薄霧,逼仄昏暗的環境讓人的感官無限敏銳起來,她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唿吸聲,甚至還有她莫名緊張的咚咚心跳。


    說不清緣由,臉頰漸漸熱了起來,沈妙舟覺得自己需要說些正經事,於是想了想,輕聲問:「衛凜,我能問你件事麽?」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五年前,殺手樓真的是在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麽?」


    沉默了很久,衛凜疲憊沉啞的聲音在朦朧中響起:「怎麽提起來此事?」


    雖然對於他出身殺手樓這件事,彼此早已心知肚明,但這倒是她頭一迴正麵和他談論。也不知什麽緣由,她就覺得有關殺手樓的事,衛凜不會欺瞞於她。


    沈妙舟抿了抿唇,還是沒有把自己認出陳令延、曾在相國寺見過他的事說出來,隻模糊地一帶而過:「劫走我的就是殺手樓的人。我在想,如果殺手樓已經徹底覆滅,那他又是怎麽迴事?」


    「死的隻有樓主從淵……和誓死效忠於他的那些人……」衛凜勻了一口氣,低聲迴答。


    也就是說,當年從淵被殺,殺手樓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時隔多年後,又有人重新訓練了一夥殺手,其中就包括陳令延。他在家中劇變後,為了報仇而投入殺手樓門下,這便很說得通了。


    那重新訓練殺手的人會是誰?最有可能的應該就是曾在樓中作亂,殺了從淵的那人。


    沈妙舟轉過頭來,在昏暗中望向他,小聲問:「那五年前,殺手樓為什麽會生亂,又是誰殺了從淵,你知道麽?」


    衛凜很久沒有答話。


    久到沈妙舟有點心慌,不知他是昏昏沉沉間睡著了還是傷重暈了過去。


    「是我。」


    寂靜的帷帳裏,沙啞低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似乎帶著濃濃的倦意和某種隱忍的厭憎,「殺手樓滅門,是我做的。」


    沈妙舟愣了愣,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在殺手樓掀起驚濤駭浪、殺了從淵的,原來竟就是衛凜?!


    但轉念想想……似乎也隻有他才有這個本事。也怪不得,當初他誤以為她是殺手樓的人時,會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來捉她。


    那重新組建殺手樓的便是另有其人了……


    桌案上的燈燭燃了半夜,無人去剪掉燈花,帷帳裏越發得昏昧,眼前人修長清瘦的身形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沈妙舟忽然想起密探報來的消息,五年前他在淮安重傷瀕死,隻剩下了一口氣,被陳宗玄救下後,生生將養了大半年才能下榻。


    若不是厭極了無窮無盡的殺戮,怎麽會不惜忍受逍遙散的折磨、哪怕是以命相搏也要從殺手樓裏掙出來?若不是恨到極處,又怎麽會如玉石俱焚一般要與整個殺手樓同歸於盡?


    可是剛剛從那種鬼地方逃出來,又成了神憎鬼厭的錦衣衛,不管他願是不願,手上總歸是積了數不清的血,能比在殺手樓中好過多少呢?


    ——「我是什麽樣的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晚在北鎮撫司外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


    沈妙舟忽覺心裏發悶,莫名地想要說點什麽。


    「衛凜。」猶豫一陣,她小聲喚他。


    「嗯。」他應得很快。


    她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不由得沉默下來。衛凜也不催促,帷帳裏隻聽得見兩人細細的唿吸聲。


    靜了好一會,她輕聲咕噥道:「要是小時候,我在殺手樓裏遇見過你,帶著你一起逃出來就好了。」


    或許你就不用做錦衣衛,也不用再殺人了。


    第41章 澄冰


    衛凜唿吸一頓, 緩緩轉頭凝望向她。


    視線相對。


    光線昏沉,看不清她的麵容,隻能看見一雙黑亮的眸子, 仿佛給帷帳裏都染上了細碎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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