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了,」皇帝笑著搖搖頭,餵給她一個羊肉水晶角兒,「阿蕪嚐嚐這個。」


    不多時,一壺梨花白就見了底。


    皇後醉意上頭,隻覺眼前迷迷濛蒙,像隔了層薄霧。她撐著頭看向桌案上的梅枝,還有那瓶上瓜瓞綿綿的紋樣,半晌,喃喃道:「隻是可惜,未能與你有個孩子……」


    皇帝垂眼,看著她秀美的眸子漸漸合攏,抬手將她散落的鬢髮捋到耳後,低聲道:「無妨,我有阿蕪便已足夠。無論何時,你我夫妻二人都不要分開。」


    哪怕是死。


    皇後已經睡熟,朦朧間聽著他的說話聲,也分辨不出他說了些什麽,隻懶懶地「嗯」了一聲。


    順喜悄無聲息地走到門簾外,嗬了嗬腰。


    皇帝示意宮人撤走小火爐,將皇後送去榻上安置。


    「陛下,衛大人到了。」順喜低聲稟告。


    皇帝迴首看皇後一眼,再轉眸時,目光已恢復淩厲,他朝坤寧宮外走去,「宣。」


    衛凜候在東暖閣裏。


    「陛下。」見皇帝過來,衛凜拱手行禮。


    皇帝沉沉地看著他:「韓煬已經供認受崔紹指使倒賣火器之事,這崔紹簡直膽大包天,得知消息後不思自辯,反倒是立即聯絡黨羽、尋璟王密謀!如此大罪,朕無需再忍!你即刻率錦衣衛抄檢崔府,女眷沒入大牢,男丁除崔家父子外,就地格殺!」


    夜深人靜,大雪紛飛,長街上急促的馬蹄聲仿若催命,一路踏碎闐靜夜色,數百披甲執刀的錦衣衛直撲崔府。


    數不清的禁軍四散而去,將整座積慶坊團團圍起,每條小巷都布滿兵卒,持刀嚴守。


    裹了油氈布的火把連成一條條猙獰火龍,將崔府門前大片空地映得亮如白晝,錦衣衛總旗率人直接撞開崔府大門,帶隊洶洶闖入。


    「什麽人?!」


    「放肆!這是首輔崔家!」


    「錦衣衛辦案,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光影搖曳,人影雜亂,沉睡的崔府被徹底喚醒,一時間喊殺四起,哭嚎聲,奔走聲,叱罵聲亂作一團,其間還夾雜著刀劍相擊,捅穿入肉的悶聲……


    衛凜勒馬候在門外,肩上落滿雪花,火把映亮他半邊臉頰,眉眼間一片漠然。


    這般場景,與當年的衛家,何其相似?


    昨日還位極人臣,今日便是傾家覆滅之大禍。


    不知過了多久,錦衣衛緹騎從府門裏拖拽出來三個男人,披頭散髮,隻穿著裏衣,看樣子是已經安寢又被拖了出來,正是崔家父子三人。


    府內兵荒馬亂,尖叫哀哭和砍殺的聲音響徹整條長街。


    總旗一把抹掉臉上的血跡,抱拳大聲道:「稟殿帥!犯官盡數在此,身份無異!」


    衛凜高坐馬背,居高臨下地掃了幾人一眼。


    崔紹雙目噴火,狠命掙紮著怒罵道:「衛凜!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率錦衣衛強闖我崔家!瘋了不成?!」


    後麵的緹騎當即一腳給他踹倒在地,往他嘴裏狠塞進一個布團。


    崔縝形容狼狽,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直直盯著衛凜:「崔家有罪,該當有司論處,衛大人何以深夜強闖,驚擾婦孺,殺我僕役?」


    衛凜淡淡地調轉開視線,「皇命如此。」


    崔渙之冷眼旁觀了半晌,譏嘲出聲:「衛凜,你既然甘做皇上的刀,可有想好日後的死法?崔家一朝出事,牽涉必廣,至於將來要如何平息紛爭,收攏臣心,陳宗玄就是先例,你不會不清楚。本官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


    衛凜神色無波無瀾,隻揚了揚手,示意緹騎將崔渙之父子押上囚車,淡漠道:「帶走。」


    一夜劇變。


    崔家父子三人囚於詔獄,璟王禁足王府,皇後傷寒染病,京師上下戒嚴。


    一時間文臣武將人人自危。


    皇帝向來鐵腕,卻對崔家寬縱多年,人人都以為皇帝深深倚重崔家,誰料甫一出手便是如此雷霆,現下崔家雖倒,但真正的清算才將將開始,一時間,平素常與崔家往來、同璟王交好的朝臣勛貴紛紛緘默,無一人敢為崔家父子求情。


    崔府建造豪奢,文書往來無計其數,衛凜整夜不曾合眼,一直到刑部來人清點家產,他才抽出空隙入宮復命,等走到幹清宮的暖閣外時,已近黃昏。


    最後一抹夕暉從天邊灑落,映在暖閣外的空地上,一道蒼老清臒的身影跪在雪中,不顧旁人的目光,不住叩頭,他滿頭白髮已有些淩亂,聲音嘶啞,幾近泣血:「老臣求陛下開恩……」


    看見那道背影,衛凜腳下一時如有千鈞。


    見他腳步停下來,引路的內侍掂量著,向一旁小路比了比手:「殿帥請。」


    衛凜輕輕垂下眼睫,好似漫不經心般開口:「徐太傅跪了多久?」


    內侍抬頭看一眼天色,遲疑道:「約莫著,三四個時辰吧。」


    「就這麽由著他?」衛凜蹙眉。


    內侍心一驚,偷偷覷一眼衛凜神色,見他麵上極冷,一時揣摩不透他什麽意思,猶豫半晌,有些為難:「這……想來您也知道,徐太傅他老人家性子剛烈,執意要給他學生求情,觸怒了龍顏,奴婢們也實在無能為力啊……」


    衛凜沉默。


    見他沒再說什麽,內侍插手站在一旁等了一陣,忍不住小聲唏噓:「說起來,十年前那一迴,太傅跪得更久。比這更冷的天吶,聽說硬是足足跪了八個時辰,直到身子受不住了,暈倒在殿前,險些連命都丟了去。老太傅這一生最得意兩個學生,竟都……哎,終歸留不住,真是可憐一片恩師心意啊……」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舟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識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識衣並收藏寒舟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