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雲中穀,眼前之景不由得讓人嘖嘖讚歎。入穀便是君懷靳曾與我說過的一片匯集了奇花異草的花海,花瓣搖曳風中舞姿妙曼。


    傳說中曾落入星辰的湖泊在日光的照射下如同披滿碎金波光粼粼。


    整個穀中不見雲山終年彌漫的山霧,卻是一派風軟雲閑的景象。老人居住的地方入眼處滿是鬆筠似畫、奇峰聳翠,佳木交陰。又有一道飛瀑垂素練。


    水聲錚錚如金珠碎玉盤。而穀中四周皆被萬山相環,直入丹霄。


    老人似乎很滿意我與君懷靳看到這一副仙家之境的反應,捋須笑道“此地是老頭子我尋遍大半輩子才尋得的奇景寶地,你與這小子在這裏可安心居住。待你將這一曲《白鶴》學成再思慮去處也可。”


    我迴頭看看君懷靳,點了點頭。


    待君懷靳收拾好我們的住處,我與他攜著手信步在這雲中穀中。陽光微醺,還有君懷靳手心裏傳遞來的溫度,周圍一片靜謐。


    這大概就是安穩浮生的感覺。


    我的頭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身體的大半重心都倚在他的身上。抬眸看他:“君懷靳,你說倘若淩煙閣的殺手找不到我們,我們就在此處定居可好?”


    君懷靳微抿薄唇,溫柔得揉了揉我的頭頂。


    “那是自然,待到一切安定下來。我們就在此處定居,再生養幾個白白胖胖活潑伶俐的孩子。沒有那些刀光劍影每日我耕作打獵釣魚,你......”


    他的下顎輕輕蹭著我的頭頂,噗嗤的笑了出來:“我的夫人,怕是不會織布。”


    “你......”我佯裝氣惱的看他。


    他隻是笑著,沒有說話。輕輕地拉過我,擁我入懷。我雖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隔著長衫的心跳。


    我在他懷中就這樣不說話靜默著,多希望此刻可以永遠永遠的停格下去。


    接下來的每日便是這樣過去了,我於墜星湖旁練琴。君懷靳在一旁琢磨之前從唐莊那對隱逸的老夫妻手中獲贈的一篇武功手劄。


    我以為,日子便會這樣一點一點過去。


    沒有昔日沾滿雙手的血腥,我與他似是一對閑雲野鶴,漫漫閑遊,笑侃人生。


    自那一日師傅出穀已經過了一十五日了。他雖有時會出穀,但是大多時日不會太久。如今一去大半月,我的心裏開始有些隱隱的擔憂。


    一月後,師傅終於迴來了。可卻是衣衫襤褸,曾經鮮潔如霜雪的長衣染滿了鮮血,整齊的發髻也早已散亂。


    “這是......這是怎麽了”


    師傅搖搖頭迴到竹舍之中,看向君懷靳:“你可識得雲外青衫高義士--蘭庭?”


    君懷靳抬眸麵上閃過一絲擔憂:“他怎麽了?”


    師傅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唉、可惜了。蘭庭他......如今被淩煙閣的殺手們圍困在了百草穀。”


    “什麽?”蘭庭欲聯和各路江湖正派討伐淩煙閣的事情怎會泄露的如此之快。


    我看著君懷靳站在一旁沉默不語。我知道他是在想倘若此次出了雲中穀去幫蘭庭,那麽我與他必然又要卷入這無窮無盡的江湖紛爭裏去。我知道他所想的,卻不願意他為難。


    蘭庭是他的至交好友,在這樣的時刻,倘若君懷靳不去相救,才真的是辜負了這樣一位高潔之至的俠士。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看向我。


    “君懷靳,你曾說過護我一生安穩,可你我倘若袖手旁觀,安居一隅又怎可能又真正的安寧?”


    世事之中波瀾乍起,又有幾人是真的能安然從容度過的?我既然答應了與君懷靳涉世同舟、風雨相守、生死相隨。


    那無論我的夫君他要去做什麽,我便都會與他一同千帆競渡曆盡人間。


    師傅看著我與他知道我們去意已決擺了擺手:“也罷,這大抵是人的命數。你們且去吧。笙丫頭,老頭子身無長物,這把白鶴琴今日便交付給你,也算是慶賀你學成出師了。”


    我感念師傅的心意,接過琴深深地拜謝。


    事不宜遲,收拾之後我與君懷靳便離開了雲中穀。這日就如同我們來的那日一般,是個極好的天氣。我迴頭看了一眼我和君懷靳曾一同遊過的穀,這裏,有我最歡愉的日子。


    出穀後我與君懷靳在雲山下買了快馬便飛速朝百草穀趕去。君懷靳一言不發,薄唇緊緊的抿著。


    我知道他在擔心。想起來我與君懷靳這些時日一直在躲避著淩煙閣的殺手,如今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剛進了百草穀的地界,空氣中便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鐵鏽氣味。


    是血的氣味。我心下覺得有些不妙,一種不好的預感隨著我們越來越靠近百草穀越濃重。我想起君懷靳曾與我是說過的。他當年遊曆名川山水時與蘭庭縱情江湖放馬高歌快意江湖。


    君懷靳或許與我一樣。在遇見我之前,或許和蘭庭的那些時日大概是是他此生不可多得的溫暖吧。不多時,百草穀便映入眼簾,我與君懷靳放慢速度,朝那邊走去。


    白馬經過百草穀的時候突然像瘋了一樣低吼,要不是有君懷靳抱著我差點要被顛下去。


    空氣中的血腥味過於濃烈了,我的心中隱隱不安起來。


    不遠處蔥蔥鬱鬱的山穀極為平靜,沒有了紅葉,綠樹青翠欲滴,那些都是些上好的藥材,遍布在山穀周圍,綿延得沒有盡頭,天賜的寶地,世間還有這種地方。


    但是山穀中隱隱透出些肖肅的殺氣,和死一般的寂靜。


    我不自覺緊緊抓住了君懷靳的手,他摸了摸我的頭,讓我安心。


    他拉了拉白馬的韁繩讓它平靜,驅著他往山穀裏走去。


    “別怕,我在。”


    雖然殺人無數,但這樣的慘象還是讓我心裏一悸。


    原本平整的房屋被盡毀,冒著屢屢黑煙,狹窄的街沿上屍橫遍布,有許多頭顱和頸部都已分開,身首異處。黑色的血跡幹涸在地麵上,猩紅暗淡的血匯集在低窪處,成了小股河流。


    一座死城。


    到處都是紅色的血,和四周蔥翠的山映襯著,更加刺眼,更加悲涼。


    血腥味太嗆人了,不大的山穀裏空氣裏彌漫的血腥味快令人窒息。


    君懷靳沉默著,眼底是隱藏不住的悲涼。


    馬緩緩向前走著,所到之處無一幸免。


    “殘忍。”君懷靳好看的眉眼緊皺著,重重歎了口氣。


    “聽聞百草穀人世代從醫,不問世事,怎得遭此橫禍,全族被屠。”


    很多年前洛家被屠的那天的記憶突然湧來吞噬了我,我心跳的快要跳出胸膛,恐懼之感快讓我嘔吐。


    感覺到我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君懷靳加快了白馬的速度,“我們快離開這,歹人可能還未走遠。”


    突然,從一扇破敗斑駁被燒焦的門裏傳來了哭聲。


    低低的嗚咽,不仔細聽就要被馬蹄聲蓋過。


    “籲。”君懷靳與我對視,我點了點頭後他停了馬,把我護在身後,一把推開了門。


    硫磺的氣味直衝鼻腔而來,夾雜著屍體燒焦的臭味,我捂住了鼻子,努力睜大眼睛看清幽暗的房間。


    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我皺了皺眉。


    隻是在暗處,有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在低聲抽泣。


    看見我們,他驚恐得瞪大了眼睛,聲音裏全是恐懼:“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君懷靳溫柔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的淚水,聲音在微微顫抖。


    “我……我叫雲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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