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祭點頭,驅策犬影,犬影嗷嗚一聲銜住斷指,直奔天上,幸而電光不斷,後邊三人才沒跟丟。


    跑動過程中,吳見故忍不住問:「朱祭,你的手指是不是生前都被掰斷了?」


    「你若問為什麽會被斷指?」朱祭沉嘆一聲:「那我便說是白袍老苦忌憚我能力。」


    吳見故咋舌:「白袍老苦不是也很強嗎?」


    朱祭斜瞥他下頜,笑道:「他和我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即使埋在土裏,隻要生根就能繼續活著,他不能。他忌憚的是裂人。」


    「裂人是否有特殊影響?」齊鐸不認為邱世瞳他們出於忌憚才囚禁朱祭。


    朱祭道:「我猜測,有智慧的裂人能召喚同類,若這個世界湧入太多裂人,則會使世界如焦棠所說的,徹底關閉。」


    此時犬影落在一座摩天頂樓,縮進窗內。齊鐸攀附在窗外,用繳獲來的榔頭敲碎玻璃,柄上生辰八字泛微微紅跡,有點像灼熱冷卻中的鐵塊。


    摩天大樓太高了,仿若仙台,離塵世的洪水太遠,更襯托樓內安靜。


    犬影蜷縮在巨幅油畫前,齊鐸仔細端倪,油畫主題是老掉牙的「諸神黃昏」,畫麵用色大膽,摻雜許多四邊形結構,比如地獄惡犬加姆腳下踩著的就是這樣一個像鼎的四方結構體。


    旁邊朱祭突然發出劇烈疼痛的咆哮,紙臉貼在畫上,不停刨抓,留下犬爪的尖細抓痕。


    吳見故嚇得大喊:「你淡定點!」


    朱祭淡定不了,在窗外閃過一陣陣光中,隨犬影印進畫裏。


    光是入口。


    齊鐸想起焦棠的提醒,趁光消失前也將吳見故的臉按向畫。


    齊鐸攙住吳見故的手肘,將他半條腿從懸崖外拉迴來。吳見故一身冷汗倒灌,恢復神智,望了望腳下,明白過來,他們也進鼎了。


    鼎內是真正的大山,白天霧雨朦朧,遠近山梢都飄著厚重的雲。


    「總比暴雨登山強。」吳見故欣慰道,貼著山峭窄路向上挪動。


    齊鐸走在前方,朱祭則出現在五十米外,吳見故看見大膽刁民化成狗,馱著朱祭跑進山洞。


    站到山洞前,吳見故嗅到一股騷氣,他養狗久了,一聞就聞出是犬毛的味道,叮囑進洞的齊鐸:「裏麵有惡犬,小心點。」


    洞中鍾乳石形似犬牙,連成一片壓在頭頂,齊鐸小心避讓,走了一陣路感受地勢逐漸往下。


    驀然,朱祭在前麵出聲:「找到了。」


    齊鐸和吳見故快步過去,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好大一殉葬坑,隻是坑中皆是茅草編織的巨型犬,一隻隻活靈活現。


    殉葬坑後邊,朱祭身前山壁上鑿了一個盤旋的深坑,裏麵塞著一具包纏了長幡的人形,四周錐青色棺釘。


    朱祭喊:「你們從坑上的石橋過來,小心別碰到芻犬。」


    齊鐸望了望坑中,食指勾住吳見故的袖子,引他往前走。邊走,齊鐸邊問朱祭:「下麵這些是芻靈?」


    吳見故問什麽是芻靈?怎麽也有一個芻字?不會犯了焦棠所指的禁忌吧?


    齊鐸解釋芻靈是古時草編的殉葬品。


    朱祭也說:「芻犬確實是為了鎮壓我而設。因此不是我心甘情願接受的。」


    吳見故想誰心甘情願接受這些呢?他心念聯翩,底下倏然湧起陣陣抗議的犬吠聲,這完全不是大膽刁民那種純良的叫聲,而是飽含怨恨與詛咒。


    「你是犬之王,怎麽能不喜歡自己的犬?」齊鐸笑了笑,「你一說不喜歡,它們就要抗議了。」


    朱祭也笑了,他已經從紙人轉變為一具半透明的魂體,很自在地轉了一個圈,道:「抱歉。」


    朱祭忽然對「上岸」的二人咧開犬牙,又說:「我想你們必定能原諒我。」


    「原諒你什麽?」吳見故後撤一步。


    朱祭:「白袍老苦將我分魂,又讓芻犬守在這裏,倘若它們不能啖血吃肉就不能為我所驅使。因此長久以來,這些芻犬就不滿我不為它們製造犬影。可是我不願意為了逃出這裏害那麽多人,直到碰見你。你正好有借陽術,無論殺你多少次,你都能從石竹身上借得壽命。我將你請到這裏,是希望你能餵養芻犬,此舉能不殺人,又能救我出去,是兩全的辦法。」


    「不是,大哥,你把這叫做兩全之法?」吳見故瞪大眼睛,仿佛聽見荒謬大笑話。


    朱祭打量他:「難道不對嗎?你隻是忍耐上幾百幾千次疼痛,就能免去幾百幾千條人命犧牲。」


    「你這是道德pua我。」吳見故反駁。


    朱祭茫然:「你有什麽理由拒絕?」


    吳見故:「我……」


    齊鐸哂笑反問:「還有一條路可選。就是你不聚魂不活過來,同樣是挽救蒼生,造福社稷。」


    朱祭又深嘆一口氣,不過這一次帶著薄怒:「你們承諾我還陽,我承諾幫助你們關閉世界,二者你情我願,現在又要反悔?」


    吳見故抿緊雙唇,他迴答不出來,他怕痛,但是也不願意食言。


    「好。反正讓我害你們,我也辦不到。」朱祭突然轉向牆壁,下逐客令:「不願意救,就請離開。」


    齊鐸勾住吳見故後脖子衣領,說:「不願意就走吧。別忘了占卜結果,朱祭是空皮囊,隨時會生變。」


    坑中惡犬靈狂吠不止,吳見故木然調轉身,無論麵對多少次要借陽救自己的危急關頭,他都能忍住不去借無辜人的性命,因為他知道那些性命是不屬於自己的,不應該去拿。但他第一次麵對要通過能力反噬自己與夥伴,去救一個人的情況,他陷入了道德困境中,更重要的是他陷入了一種見隊友死而不救的自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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