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政權的寧王平日忙於處理政務,例行問候皇帝時,也沒有多說什麽。


    趙青煒忍不住想讓寧王也看看自己的進步,將那篇得到岑玄同誇獎的文章拿出來:「皇叔,你看看我這篇文章怎麽樣?請皇叔指教指教。」


    寧王含笑接過,目光緩緩從文章上掃過,通讀過一遍,點頭說道:「陛下寫得不錯。」


    隻是不錯?趙青煒仔細觀察寧王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對這篇文章的確沒有興趣。


    雖然並非特意顯擺,也不是非要得到寧王的誇獎……好吧,趙青煒就是想要獲得認同感。寧王的反應平平,讓他的興致一下跌到穀底。


    比起岑玄同,趙青煒更想得到寧王的認同。


    朝堂上與太後黨分庭抗禮的正是寧王,趙青煒有些偏執的認為,隻有早日成為一位稱職的君主,才不會辜負寧王對他的期望。


    若他讓寧王失望了,最強有力的支持者都會離他而去——這樣的後果是他無法承受的。


    趙青煒開始努力表現,以往奏疏都是由寧王批閱過,再讓他謄抄一遍,現在他會對奏疏提出自己的見解,並特意與寧王商討。


    但寧王隻是笑而不語,像是在看一個向他撒嬌的孩子。


    在他眼中,這位皇帝侄兒從未正兒八經受過如何主理朝政的教導。就算有翰林院的翰林、大學士們每日日講教導,不時開幾場經筵,也隻是對政務一知半解的程度。


    從皇帝嘴裏說出來的話聽來幼稚可笑,但他對皇帝的無知寬容以待。


    於是,寧王靜靜等他說完,緊接著溫聲說出自己的看法,隨後便拍板,決定按自己的想法安排下去。


    每到此時,趙青煒隻能尷尬笑笑,說道:「還是皇叔深思熟慮,想得周全。我還得向皇叔好好學學。」


    趙明瑞慈祥地看著他:「陛下聰慧,已經能對政務有自己的看法了,見到陛下如此勤奮,臣老懷安慰。想必不出多時,陛下就能獨自處理政務,臣也能卸下重任,頤養天年。」


    趙青煒笑著道:「皇叔離頤養天年還早著呢。皇叔是柱國大梁,朕年紀輕,少不更事,難以獨當一麵,朝廷得靠皇叔支撐著,若是沒了皇叔,我都不知該怎麽辦了。」


    趙明瑞便笑意更深,彎起的雙眼注視趙青煒,目光仍是慈愛的,卻多了一些複雜的東西。


    這樣的事經過幾迴,再傻的人也該覺察出什麽了。


    趙青煒不可遏止地想,或許他想錯了,寧王並不想他早日獨當一麵。


    寧王蟄伏等待數十年,延光一朝受到文帝尊敬禮遇不假,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文帝做主。


    直到趙青煒登基才真正手握實權的寧王,恐怕品嚐到權力的滋味,有些不想放手了。


    能想到這些的趙青煒,已不是那傻乎乎被趕鴨子上架不知所措的少年,重新審視起自身的處境來。


    他似乎,一直太樂觀了。


    他以為,至少寧王是支持他的,實際上,所有人都指望著他當一輩子傀儡。


    那他日夜讀書,學著處理政務又算什麽?


    這樣的想法一時間將他淹沒,衝勁霎時土崩瓦解,趙青煒整個人崩潰了一般,誰也不想見,連岑玄同的日講都不出席。


    太後問起,隻道自己身子不舒服,細問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薛太後擔心兒子,派了太醫去。經過一番望聞問切,太醫實在診不出什麽毛病,糾結著上報了兩位太後。


    既然診斷不出,那就是沒病。


    華太後態度強硬,請岑玄同到皇帝寢殿去講學,被驚得入宮前來勸阻的岑玄同說服,才勉強放棄。


    過了兩日,皇帝一直不怎麽吃喝,驚動了兩位太後,齊齊擺駕興慶宮。


    見到皇帝麵無人色食不下咽的模樣,薛太後坐在床邊抹眼淚,華太後心裏不滿,但不敢逼得太緊,隻得麵上安慰,讓他再休養幾日。


    自那日對話後,孔澤佑與皇帝似乎還是同之前那樣親近,但已然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長贏忽然帶了口諭,讓他不用入宮伴讀了,這讓孔澤佑有些惶恐,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皇帝會有這樣大的轉變?他悄悄向長贏打探,也沒得到什麽結果。


    長贏一籌莫展,皇帝近來陰晴不定,他也得小心伺候。


    轉了圈兩手空空迴去,孔澤佑一個人在院裏坐著發愁,班賀見他愁眉不展,問道:「你在為皇帝擔心?」


    孔澤佑點頭:「師兄,我現在後悔了。我不該和陛下說那樣的話,他現在真的沒人能說話了。」


    班賀笑笑:「無論你有沒有說那樣的話,你與皇帝都會走到這一步。他現在這樣,你要為他高興才是。起碼,他有了城府。看清了周圍的情形,才好去找出路。」


    孔澤佑一頭栽在桌麵上:「煩死了,都是些什麽破事!」


    班賀抬手,在他的頭頂輕拍:「你煩有什麽用?現在不用想自己能做什麽,皇帝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找你的。」


    孔澤佑嘟囔:「要是這樣就好了。」


    嘴上安慰了澤佑,班賀心裏也有些不安。


    朝堂上爭權奪勢一日未停,皇帝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恐怕,會給人留下可乘之機。


    華太後的忍耐極其有限,既然皇帝身體無恙,日講必然不能落下,否則外廷指責的絕不是怠惰的皇帝,而是她這位「刻意縱容、藉機獨權」的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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