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賀:「……沒忘。」


    怎麽敢忘,他向葛容欽大放厥詞的時候,是真的沒想過淳王會親自前來。並且是在這樣的時機,隻有驚,沒有半分喜。


    趙靖珩:「既然沒忘,那我親自來了,你還有什麽話說?」


    範震昱目光投向相鄰的班賀,他到底是什麽人,竟然能讓一位王爺親臨?


    班賀遲疑片刻,納頭便拜:「殿下,您位高權重,愛民如子,烏澤鄉牽連二十餘條人命的冤案,您不能不管。」


    「冤案?」趙靖珩像是閑暇時聽人提起一些雜事,隨意道,「說來聽聽。」


    班賀重重在地磚上磕了個頭:「草民在烏澤鄉發現鹽井,找來好友謝緣客相度,定下方位,眾多工匠歷經數月艱辛,終於出鹽。可就在不久前,工地突然爆炸起火,謝緣客重傷瀕死,工匠死傷慘重,裏正錢炳因此自縊身亡,皆是因為有人暗中放火,釀成災禍。請殿下明察,抓出幕後真兇,還死傷者一個公道!」


    趙靖珩略微思索,卻說了句不相幹的話:「你跑出京城,留在烏澤鄉,就是為了這幾口鹽井?」


    班賀抬起頭,堅定道:「鹽井,非常重要。殿下在西北大營,都城軍器局所製造的火炮、火槍超過半數都是運往邊疆,您更應該重視。別忘了,造火藥的硝石,正是產自鹽鹼之地。」


    被晾在一旁徹底無視的範震昱幾乎傻了,開鑿鹽井同時出現火井、火油就算了,怎麽現在又多了個硝石?這還是他知道的窮困潦倒的烏澤鄉嗎?


    「殿下博覽群書,必然知曉,書上記載,凡製火藥,以硝石、硫黃為主,草木灰為輔。硝性至陰,硫性至陽,硝性主直,火槍所用的火藥硝九而硫一。硫性主橫,製作炸彈則是硝七而硫三。」班賀直視趙靖珩,「產鹽地必定伴隨硝。國庫也靠鹽課充實,每年軍費支出,難道不是百姓稅收得來?」


    他言之鑿鑿,語氣篤定,趙靖珩卻未被撼動一絲一毫:「我為什麽要管這件事?」


    班賀:「殿下,事關黎民百姓,江山社稷……」


    「我,為什麽要管這件事。」趙靖珩慢條斯理道,「無論鹽井是誰掌控,該給西北大營的火藥、軍費一兩都不會少。這是康王的地界,他都不管這件事,你以為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底下的工匠是誰。


    班賀沉默下來,淳王那句話,並不是在詢問管這件事的理由,而是質問。


    就像當初謝緣客代替他前往烏澤鄉擔任掌墨師,無人追究。鹽井就在那兒,換任何一個人來開鑿,依然在康王的封地上。


    無論底下如何變動,都無法動搖上層的利益。


    未觸及自身利益,根本不值得他們出手。


    他求錯人了。


    終於想明白這一點,班賀麵上沒了表情,收起哀求。心中的失望被掩在挺直背脊下,坐在小小的阱室中,端正得像一方印。


    「別的我做不了,但我可以把你帶走。」趙靖珩語氣低沉,「我隻要一樣東西,你師父那塊天鐵。」


    班賀聲音冷淡:「這世上,怎麽會有那樣的東西。」


    趙靖珩:「這樣的迴答,是否可以視為你在蔑視本王?你把別人當傻子?」


    「小人不敢。」班賀下巴微抬,垂下眼瞼,「我不過是據實說罷了。輕信這樣輕易可以識破的謠言,才是不聰明。」


    趙靖珩冷笑:「若是沒有,你為何要逃?」


    班賀反問:「我現在說了沒有,王爺信嗎?王爺不會信,我為何不逃?」


    鳳眸瞬間銳利,趙靖珩身體前傾,迫人的氣勢散發出來,緊盯著班賀。片刻,他靠迴椅背,恢復悠閑慵懶的狀態。


    「還有什麽要說的,趁還能說話,一併說了吧。」


    什麽?範震昱慌起來,低著頭不敢引人注目,內心吶喊:快別說了,沒見火已經燒起來了嗎!


    聽了這些話,他怕是不能活著走出班房了。誰不知道淳王手段狠絕,範震昱後悔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兒?他娘就不該把他生出來!


    「王爺讓我說,那我就說了。」班賀淡然道,「王爺想要那塊天鐵做什麽?是我所想的那樣嗎,將戰士的手腳,都換成無知無覺的鋼鐵,好送上戰場?」


    趙靖珩皺了皺眉,抬手製止身後的侍衛,讓他繼續說下去。


    「王爺。」班賀望著他,幽靜的麵容在火光下明暗清晰,眼眸如兩道深淵,探不見底。


    彼時葛容欽在阱室內,他在阱室外,此時淳王在阱室外,而他在阱室內。唯一不變的是班賀無懼無畏,聲聲逼人。


    「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們在你眼中還是活生生的人嗎?」


    清冷的聲音在阱室中迴蕩,語氣層層疊加,質問如同悶雷。


    「亦或者,隻是承載那些冰冷鋼鐵義肢的——人肉支架?」


    第72章 一諾


    太猖狂了,對著手握重兵殺人不眨眼的王爺,竟然如此大言不慚。範震昱瑟瑟發抖,親耳聽到這些話,他約摸是活不過明天了。


    此刻仍然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樣,範震昱憐憫地想,班賀或許也隻剩今晚了。


    「說完了嗎,」趙靖珩問,「班賀,這就是你要說的?」


    班賀:「是。」


    趙靖珩露出幾分失望:「我以為,你能有什麽高見,看來我親自走這趟,註定是徒勞無益。」


    大逆不道的冒犯之語並未讓他生氣,看向班賀的眼神變得輕蔑,像是在說:你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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