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道,「這倒是罵得很妙。」


    因為這詩太過朗朗上口,畫中的老鼠又醜得令人髮指,等巡城的官兵過來趕人時,「官倉鼠」的惡名早已在民間流傳開來。


    這事還沒查出個頭緒,學子書生們也鬧騰起來了。


    原來是一篇無名氏的《碩鼠賦》,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投進了書齋,在書生群體間飛速傳閱,引起了騷動。


    這《碩鼠賦》乍看平平無奇,但其所述的故事卻讓人不寒而慄。


    賦文講一位辛勞的農夫,一年到頭勤於耕作,收穫的糧食都進了地主的糧倉。


    倉庫裏的屯糧多麽充實啊!連老鼠都被養得腦滿肥腸。農夫日日躬耕,卻餓得骨瘦如柴。


    災年來時,再任勞任怨的人,都要為活命發愁。苦命的農夫鋌而走險,去糧倉偷糧,還未偷到一粒米,就被碩鼠發現了。


    碩鼠們吃膩了稻穀,看到活人,個個垂涎三尺,朝著虛弱的農夫蜂擁而上,生啖其肉,啜飲其血。


    吃飽喝足之後,最肥碩的那隻碩鼠幻化成了地主的模樣。它大搖大擺地走出糧倉,穿上華服,坐上高轎,向扛轎的年輕力夫笑道:「農夫無肉,不及爾父。」


    如此駭人聽聞的故事,即便是慣用諷喻的文人也看得心驚。有人感嘆此賦辛辣大膽,也有人鄙夷作賦者譁眾取寵,盡管褒貶不一,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賦文的末句:


    「今有朝官,私人以珠玉,啖民之血肉,雖吐人言,著彩衣,何異碩鼠耶?」


    這不就是在明言,朝堂上有魚肉百姓的「碩鼠」?


    書生之中,不乏有家境貧寒、受過官吏欺壓的可憐人,一看這賦文,句句血淚,哪能不憤慨、不痛恨。


    文人抒意,便是以詩文相和。《碩鼠賦》一出,很快有人效仿著作《田鼠賦》《相鼠賦》《佞鼠賦》……還有人受到京中時興的《採蓮傳新編》的啟發,作《蓮女恨》《怨歌行》等等,不枚勝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流言的風向逐漸偏移,轉到了水患上。


    涇水年年都會因為水患而出亂子,雖然總能被鎮壓下來,但不代表民眾們就不記得了。


    怒意積攢到一定程度,要引燃隻需添一把火。


    澧京上下,驟然掀起一陣反抗腐敗吏治的風潮,人人奔走唿籲,竟有種山雨欲來的味道。


    當天傍晚,衛聽瀾又去了一趟望賢茶樓。


    臨街的窗戶半開著,依稀能聽見外頭有孩童在唱新編的歌謠。


    「沒想到如此順利。」知韞感慨地說,「我還以為少了白駒的名頭,《碩鼠賦》得費些時日才能撬動民心。可看眼下的局勢,計劃可以提前了。」


    衛聽瀾點點頭:「夜長夢多,趁熱打鐵最好。」


    說著他又覺得少了點什麽,問:「嶽潭呢?出任務去了?」


    「我讓他去涇水了。」知韞說,「整個遮月樓,他的易容術最精湛,讓他去頂替『顏庭譽』這個身份,顏姑娘在京中會方便許多。」


    衛聽瀾沒什麽異議。


    兩人最後對了一遍計劃的細節,他就準備告辭。可才剛站起來,視線往半開的窗戶外一掃,衛聽瀾的步子就頓住了。


    茶樓對麵停了一輛低調的馬車,車上下來一個戴帷帽的人,正巧也抬頭往這邊望來。


    衛聽瀾心裏咯噔一下,手比腦子快,啪地一下關上了窗。


    望賢茶樓下,祝予懷向車夫付了車錢,轉身正準備向茶樓走,就聽見樓上突兀的一聲響。


    祝予懷敏銳地抬頭,目光鎖定了二樓那扇緊閉的窗。


    關這麽快,掩耳盜鈴?


    他微微眯起眼睛,加快了往茶樓前進的腳步。


    *


    二樓雅間內,衛聽瀾背抵著窗,心慌意亂,隻覺得自己要完蛋了。


    雖然樓下那人遮了麵容,換了衣衫,但他莫名有種不妙的直覺。


    那人是祝予懷!


    在寫《碩鼠賦》的那夜,祝予懷曾說過要親自出麵公開賦文。衛聽瀾表麵上答應了,卻又哄騙他說時機未到,不如等顏庭譽安全入京後,再從長計議。


    然後第二日,趁著祝予懷沒醒時,他就把所有的文稿都捲走了。


    為了讓祝予懷徹底和此事撇清關係,衛聽瀾故意給他請了整整一旬的病假,並且給易鳴出了一堆餿主意,讓他這幾日阻撓祝予懷出門。


    包括且不限於故意搞壞馬車、偷偷給馬匹餵瀉藥、藏祝予懷的簪子和腰帶、假裝屋頂漏水、假裝廚房著火……


    但眼下看來,易鳴憑空添亂的本領還缺點火候。


    他一個貼身護衛,竟讓自己弱不禁風的主子自個兒跑出來了!


    這會兒滿城風雨的,祝予懷一路上肯定聽見了不少風聲,要來找他算帳了。


    衛聽瀾越想越慌,知韞看他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奇怪道:「怎麽了?」


    衛聽瀾來不及解釋,著急道:「你們這兒有助眠的藥嗎?就是那種,那種喝下去能睡個兩三天的……」


    知韞揚眉:「蒙汗藥?」


    衛聽瀾急得快出汗了:「蒙汗藥傷身!要那種溫和無害、病弱之人也能用的。」


    病弱之人……知韞的神情變得微妙起來。


    年輕人有點鋌而走險啊。


    *


    祝予懷剛走進茶樓,招唿的夥計就迎了上來。


    他禮節性地應答了兩句,耽擱的這片刻裏,衛聽瀾從樓上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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