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含沙射影的話讓祝予懷微微蹙眉。


    從富麗的衣著和大致年歲來看,此人應當就是四皇子趙文覺了。


    太子神情平靜,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無意接他的嘲諷。


    倒是趙鬆玄恍然笑道:「原來這兩位就是新入台的狀元郎?我方才都沒認出來。還是四弟慧眼如炬,隔了這麽遠也能一眼辨出。」


    趙文覺頓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不妥。


    如果不是刻意留心過,他怎會對衛祝二人的相貌如此熟悉?


    本想諷刺太子著急拉攏人才,可被趙鬆玄這麽四兩撥千斤地一擋,反變成他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趙文覺暗暗掐緊了掌心,麵上卻不顯:「那日演武場上衛郎君的英姿,在場之人誰不是印象深刻?二哥怕是隻顧著吃酒了。」


    衛聽瀾無甚表情道:「四殿下謬讚。芝蘭台人才濟濟,二殿下沒記住我也是正常。」


    趙文覺盯著他,牙都快咬碎了。


    這衛家豎子竟敢用這種口氣同他說話,當眾駁他的臉麵!


    四皇子身邊的內侍察覺氣氛不對,愈發迅疾地整理好書案,戰戰兢兢地請他落座:「四殿下……」


    趙文覺負氣轉身,瞥見案上已經擺好的書籍和筆墨,似乎尋到了發泄口,照著最近的內侍就一腳踹了過去。


    「誰許你們動書案的?」他怒罵道,「自作主張的東西,都滾下去!」


    那被踢的內侍吃痛踉蹌了一下,卻一聲也不敢吭,幾個人連聲告罪,惶恐地退了出去。


    祝予懷看著這一幕,眉頭蹙得就差能擰出水來。


    暴戾跋扈,不足與謀。


    初識不過片刻,他對四皇子的印象已然跌到了穀底。


    早課鍾聲響起時,蔣詡才踩著點慢吞吞地迴到文淵堂。


    他並未注意到學堂裏古怪的氣氛,隻是在看見太子身後多出來的兩個人之後,眯眼陷入了沉思。


    蔣詡終於記起自己還漏了一個武狀元沒有敲打。


    衛聽瀾到底沒逃過被戳腦袋的命運,被老頭叫起來灌輸了一通「驕者玩兵黷武」的大道理,才一臉萎靡地坐下去。


    趙文覺看他挨夫子教訓,心中快意不少。可見他剛一坐下,就莫名地和祝予懷偷偷相視一笑,一股無名火又竄了起來。


    這兩個人……好生礙眼!


    祝予懷對他的惡意一無所覺,隻按著夫子的指示打開了書,準備聽課。直到提筆蘸墨時,他的餘光落在旁側一個空位上,才忽然記起,還有一位大皇子遲遲不曾露麵。


    但他的思緒沒在此事上停留多久,就被夫子授課的聲音拉了迴來。


    蔣詡畢竟是翰林院出身的編修官,為人雖古板了些,剖經解義的本事卻無可挑剔。他也不帶書,隻拿戒尺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案,在無規律的敲擊聲中抑揚頓挫,引經據典,講至精彩處,衛聽瀾都懷疑他的戒尺能把桌案劈作兩半。


    這一驚一乍的授課風格,讓祝予懷聽得入了迷。


    直至戒尺「啪」的一聲落下最後一個重音,芝蘭台的鍾聲也恰好響起。


    在學子們的鬆氣聲中,蔣詡滿意地起身,倒提著勞苦功高的戒尺飄然離去。


    祝予懷從這酣暢淋漓的講學中迴過神來,再次注意到那空了一整節課的座位。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提起過無故缺課的大皇子。


    *


    午膳之前,芝蘭台的學官領著尚衣局的裁縫過來了。


    芝蘭學子都是一幫未及冠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因此每年春季,宮中都會給學子們重新量身,製備統一樣式的青衫。


    量身需得脫去外袍,學官專門找了間空屋供眾人更衣。學子們對此都習以為常,一進屋便自覺寬衣解帶,草草任人擺布幾下,就衣冠不整地從屋裏衝出來,趕著去膳堂搶飯。


    顏庭譽連屋子都懶得進,站門口向裁縫報了一串尺寸,直接走了。


    眨眼間,整個文淵堂就隻剩了祝予懷和衛聽瀾兩人。


    祝予懷對在外人麵前脫衣這事十分抗拒,極其後悔過年做新衣時,沒向家裏要來自己的身量尺寸。


    他在門口擰巴了半天,最終對衛聽瀾道:「你先去吧。」


    衛聽瀾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看自己脫衣,失笑道:「我們都是抵足而眠的情誼了,你害臊什麽?」


    祝予懷直接把他推了進去:「讓你去你就去,不許多話。」


    半晌之後,衛聽瀾慢條斯理地理著自己的衣衫從屋裏出來,就見門外的祝予懷一臉凝重,像是下了什麽要命的決心,赴死一般大步進屋,在他身後啪地關緊了門。


    衛聽瀾:「?」


    他張了張口,努力反思自己是否哪裏做錯了事。


    實在想不出來,他就像隻不安的小犬似的,開始在門口反覆徘徊。


    芝蘭台的學官在旁打量他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問:「衛郎君不去膳堂麽?」


    衛聽瀾停步看向他,先喊了一聲「陸學官」,又簡單解釋道:「我等人。」


    學官看了眼屋內,明白過來,笑道:「沒想到衛郎君與祝郎君如此要好。」


    衛聽瀾敷衍地點了下頭,仍眼也不眨地朝緊閉的屋門看。


    學官又道:「我還以為郎君留在京中,會因此對祝掌院心存……」


    說到一半,他像是反應過來,掩了下唇:「抱歉,我失言了。郎君莫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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