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而瞟向衛聽瀾,笑吟吟地套近乎道:「瀾弟,同我換個座唄?你坐的可是我從前的好位置。」


    衛聽瀾哪兒肯和祝予懷分桌而坐,拒絕道:「先到先得。」


    「嘁,小氣。」顏庭譽也不同他計較,「那你先挪挪窩,你壓著我的心血了。」


    衛聽瀾一臉莫名地被她扒拉開,看著她從坐席底下掏出一堆圖紙來,如獲至寶地拿走了。


    他隻依稀看清,那紙上亂糟糟地畫著些圖形和記號,隱約像是個堤壩的草圖。


    祝予懷見了,失笑道:「崇如兄平日裏愛潔如癖,怎麽倒把『心血』藏在坐席底下?」


    「別提了。」顏庭譽拍了拍紙稿上頭的灰,開始研墨,「我先前被夫子逮住,沒收了好些圖紙。他天天專盯著我一個人收拾桌案,我都不敢把剩下的這些手稿帶迴去。」


    龐鬱斜過身來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那些皺巴巴的圖紙上,十分嫌棄地擰了下眉。


    他伸手傳過一卷名冊,擱在那堆慘不忍睹的「心血」旁,言簡意賅道:「寫完給我,不得塗改。」


    祝予懷見那名冊上加蓋著芝蘭台的印章,像是什麽重要的防偽文書,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衛聽瀾掃了一眼,見那上麵除了學子姓名,還有字跡不同的「戶部」「兵部」等字樣,便答道:「應當是收集學子觀習誌向的名冊。」


    顏庭譽撈起來看了看,笑道:「瀾弟懂的挺多啊。『觀習』是結業前的最後一關,你倆剛來,還得再熬幾年資歷。」


    所謂「觀習」,就是去朝堂機構中觀摩見習,這是針對那些學有所成、即將結業的學子們的最終考核。


    觀習合格之後,學子們才算正式完成學業,可以依據在芝蘭台中多年來大小考核的綜合表現,由朝廷授衣祿位。


    顏庭譽找到自己的名字,提筆在名冊上寫下「都水監」三字,加按了手印。她吹幹墨跡,將名單傳迴給龐鬱。


    龐鬱輕瞟了一眼,眉擰得更緊了:「都水監?」


    顏庭譽慢條斯理地揩著手指上的印泥:「怎麽了,我不能去?」


    「你明明可以去……」龐鬱的視線掠過她案上的圖紙,又止住了話頭。


    他的眼神透出些許複雜,道了聲「隨你」便轉迴去了。


    祝予懷有些疑惑,衛聽瀾卻知道龐鬱欲言又止的是什麽。


    大燁朝廷機構有三省六部、九寺五監。文淵堂的學子都是芝蘭台的箇中翹楚,去三省觀習都綽綽有餘,再次也能在六部討個職位,完全沒必要去都水監那樣吃力不討好的地方受磋磨。


    龐鬱的名次比顏庭譽還低一些,他填的都是兵部。


    「瀾弟,你這是什麽眼神啊。」顏庭譽注意到他的目光,「你也覺得都水監不好?」


    祝予懷不解地插話:「哪裏不好?都水監是幹實事的地方。」


    顏庭譽拍掌:「哎!還是九隅懂我。」


    衛聽瀾想到前世她治理涇水的功績,笑了一笑:「的確挺好。」


    祝予懷又問:「平章的資歷應當也夠了,他準備去哪?」


    顏庭譽笑了:「他那倒黴蛋,今年被你們倆給擠到知善堂去了,不過他心大得很,又能吃,應當能捧著他的鐵碗去鴻臚寺討口飯吃。」


    祝予懷笑說:「倒也適合他。」


    幾人說笑間,窗外有人影一晃,顏庭譽立馬坐正身形,目不斜視地把案上手稿囫圇往坐墊下一塞。


    衛聽瀾和祝予懷對她這嫻熟的動作倍感震驚,還沒迴神,就聽見門口有人重重清了下嗓。


    學堂裏瞬間安靜下來,兩人迴頭望去,隻見一白須老者倒提著戒尺,慢吞吞地踱步進來。


    學生們紛紛起身,行禮道:「蔣夫子好。」


    這白須老頭衛聽瀾還記得,姓蔣名詡,曾是翰林院裏的編修官。


    他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使,卻死活不肯致仕迴家,一提頤養天年就老淚縱橫要撞柱明誌,明安帝實在沒辦法,就把他打發來芝蘭台教書了。


    蔣老頭佝著脖子躬著腰,滿麵威嚴地走到一半,忽然眉頭一皺,又背著手走了迴來。


    他停在祝予懷跟前,眯縫著老花眼使勁瞅他的臉:「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祝予懷猶豫片刻,試探著行了個晚輩禮:「學生祝予懷。」


    「噢……對,祝家小子。」蔣詡拖著長音,點著他的腦袋道,「你雖是榜首,單科卻都不是頭名。還需勉勵,不要自滿。」


    擢蘭試的排名是按各科排名的總和來算,學子們大多各有專長,又各有薄弱。唯獨祝予懷書讀得多且雜,樣樣都擅長,卻也樣樣都比那些偏科厲害的同窗們稍遜一籌。


    祝予懷被老頭拿手指戳了幾下額頭,垂首道:「學生謹記夫子教誨。」


    蔣詡終於滿意了,踱著四方步翩然遠去。


    學子們重新落座,顏庭譽在底下暗戳戳地私語:「老頭還真是不偏心,連狀元都要敲打一番。」


    祝予懷摸了摸額頭,悄聲問:「但夫子沒有敲打濯青啊?」


    「是哦……可能因為他是武狀元,老頭惹不起。」


    衛聽瀾扯了下嘴角:「不,我覺得他是壓根沒看見我。」


    文淵堂的晨課,通常都是學子們自行溫書。蔣詡坐在上首,拿著把篦子梳理他的鬍子,偶爾停下來虎著臉掃視一圈,起一個聊勝於無的威懾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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