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他看著衛聽瀾陡然亮起的雙眼,忽而有種不詳的預感。


    易鳴走近了些:「你跟公子說什麽悄……」


    不待他問完,衛聽瀾伸臂迅猛地一撈,把祝予懷打橫端了起來,拔腿就跑。


    「易兄,你家公子借我半日!」


    兩道人影眨眼消失在了樓梯口。


    易鳴呆若木雞。


    他不可置信地衝到欄杆前,瞠目結舌地看著往樓下飛躥的衛聽瀾,發出一聲崩潰的爆鳴:「又來?!」


    那邊兩人已馬不停蹄地下了樓。


    「濯青,你……」祝予懷慌張地抓住衛聽瀾的衣襟,生怕自己摔下樓去,「你、你要去哪兒?」


    衛聽瀾將他攬緊了些,信口道:「帶你去跑馬啊。」


    祝予懷哪兒見過如此心血來潮的人,連忙勸阻:「別胡來,鬧市不可縱馬!」


    可衛聽瀾這執拗的瘋勁一上來,八匹馬都拉不住,他不以為意道:「不走鬧市,我們走人少的道,抄近路出城。」


    祝予懷見說不通,隻得退而求其次地懇求:「那你先放我下來,這青天白日的,你我這般,這般,實在是……」


    他磕磕巴巴地說不下去了。


    一想到樓裏興許還有不少夥計和姑娘們在看,他就越發不敢抬頭,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起來。


    衛聽瀾張望一圈,促狹道:「怕什麽,沒人注意到我們。」


    說話間,他尋了個偏門飛快地溜了出去,直奔馬廄。


    一直到兩人同乘一騎從側門離開遮月樓,拐上與主街相對的一條偏巷,祝予懷都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濯青,阿鳴他……」


    「易兄機靈著呢,一會兒就能駕車追上來了。」衛聽瀾眼也不眨地給易鳴戴高帽,「你放心,他就算不來,我也能全須全尾地把你送迴去。」


    馬行得並不算急,嗒嗒的蹄聲輕巧又鬆快,好似載著兩個人在遛彎。


    「怎麽突然想起要跑馬?」祝予懷還是心中難安,「遮月樓的事……」


    「那些事,你無需操心。」衛聽瀾在他耳邊道,「我自來京城,沒有一日鬆泛自在過。今日是最後一日休沐,你隻當是陪我。」


    天天跟那些摸不透的陰謀詭計周旋,動不動來個刺殺命案,心中多少是會積著些鬱氣的。衛聽瀾到了馬背上,就什麽都不想思考,隻想暢快地透個氣。


    祝予懷聽他這般說了,隻得暫放下雜念,卻仍有些僵硬地繃著身子——主要是衛聽瀾雙臂控著馬韁,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整個人攏在了懷裏。


    另一個人的溫度似有若無地挨著脊背,以至於祝予懷覺得春日的風都有些燙人了。


    衛聽瀾瞄了眼他悄然泛起紅色的耳尖,惡向膽邊生,故意夾了下馬腹。


    突然的顛簸讓祝予懷心頭一慌,伸手一把薅住了馬鬃。


    衛聽瀾忍著笑問:「這麽害怕?」


    「沒怕。」也不知因為緊張,還是覺得丟了人,祝予懷的耳根燙得越發厲害,「我就是,沒怎麽騎過馬……」


    「馬鬃不紮手啊?」衛聽瀾看他扒著馬鬃不放,心裏好笑,「你往後靠些。」


    祝予懷猶豫地轉了下頭:「可是,你能行嗎?我不會擋著你的視線嗎?」


    雖然衛聽瀾近來個頭竄得快,但似乎也沒比他高出多少。


    祝予懷是真心實意地提問,可這話落在年輕氣盛的衛小郎君耳朵裏,就是對他的身高和馬術的雙重質疑。


    「我不行?」衛聽瀾慢條斯理地磨了磨牙,「你可坐穩了。等出了城門,你就知道我行還是不行。」


    半個時辰後,在澧京城外平曠的馬道上,祝予懷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朔西騎兵在戰場上衝鋒的速度。


    京畿一帶地勢開闊,雖沒有朔西那樣一望無際的戈壁與草場,卻也四通八達。遠處的山峰已染上青玉般的翠色,處處是怡人的春景,但祝予懷根本無暇欣賞。


    風在耳旁唿唿猛吹,他死命扒著馬鞍,大半個身子抵在身後人堅實的胸膛上,散落的髮絲在鬢旁一個勁地飛舞。


    「可以了,濯、衛濯青——你慢些!!」


    衛聽瀾不想慢。一出城門,他就像隻短暫掙脫枷鎖的鷹,隻想在風裏飛個痛快。


    「別怕。」衛聽瀾騰出一隻手環緊他,「我會護著你,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祝予懷根本沒法思考,被攬住了腰也顧不上躲,顫抖的破音都被風颳得走了調:「你真是……瘋死了!」


    衛聽瀾低聲笑了起來:「我年歲小,你就縱我一迴吧。」


    這近在咫尺的聲音讓祝予懷後頸微癢,不知怎的,心裏也好像有馬在跑。


    他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嘴上卻沒落下:「你可別瘋過了頭,跑出京畿的界碑!」


    「那就再跑迴來唄。」衛聽瀾大言不慚,「就算當著陽羽營的麵兒,我也敢繞著界碑轉圈。」


    「又胡說什麽?」祝予懷掐他的胳膊,「你若真幹出這種事,明日彈劾你這景衛統領的摺子就能堆成山!」


    衛聽瀾隻一個勁地笑,還把下巴挨著他的肩。


    祝予懷的心就軟了下來。


    這人身上仿佛生來有種無法無天的瘋勁,他和自己是那樣的不同,他在風裏野蠻地長大,隻要有一片草野,他就能隨心所欲地撒歡。


    祝予懷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讀著聖賢書長大是件不妥的事,可在落翮山時,師父總會用一種惋惜的目光看著他,對他說:「你在書裏是看不見天地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恩不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臥底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臥底貓並收藏深恩不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