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舜觀察著他的神情,道:「抬頭看看,你可認得孤身邊的人。」


    甘禧小心地抬眼望去,一下子就對上了衛聽瀾寒意滲人的目光。


    他心間一凜,飛快地垂下了頭:「迴殿下,認、認得。三月初二那日,奴婢曾為兩位郎君引過路。」


    趙元舜道:「你的差事,是帶候選學子熟悉往學宮的路線。可那日學宮的值官說,並未見過你們的身影。你與仁祿為何要繞遠路,誘使祝郎君與衛郎君前往藏書樓?」


    甘禧麵露驚詫,惶恐地俯下身磕頭:「奴婢冤枉!是兩位郎君起了賞景的興致,奴婢不敢敗興,這才依著他們的意思往別處走了走……可從始至終,並未刻意誘導兩位郎君前往藏書樓啊!」


    祝予懷皺起眉:「那日是你親口所說,藏書樓不拘來者身份,凡有心向學之人皆可入內。還說樓中典籍浩瀚,擢蘭試前常有學子前往借閱,不是嗎?」


    甘禧不可置信地睜大眼,向太子驚惶道:「奴婢不曾說過此言,求殿下明鑑!」


    「那倒奇怪了。」衛聽瀾陰陽怪氣地插話,「不是你說的,那就是你家的狗說的。」


    「……」趙元舜和祝予懷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甘禧噎了半晌,忍辱負重道:「奴婢不曾養犬。」


    衛聽瀾嗤道:「所以你是想說,我們平白無故地誣陷你?」


    甘禧覷著他的臉色,故作膽怯道:「奴婢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兩位貴人。那日是郎君說要賞景,奴婢和仁祿才帶著兩位繞了路,可是有什麽地方沒順著郎君的心意?」


    他神色一頓,忽而像明白了什麽似的,慌亂地朝著祝予懷磕起頭來:「奴婢知錯了!都怪奴婢與仁祿沒及時勸阻,害祝郎君走了太久的路,累得犯起心疾了。兩位若心有不滿,我們願做牛做馬地償還,可藏書樓的事兒,沒做就是沒做,奴婢是斷然不會認的!還請兩位郎君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啊!」


    他一下接一下地磕著,祝予懷看他這般作態,便知曉這人早有準備,要把此事歪曲成他們存心報復了。


    祝予懷擔心地向身側看去,卻見衛聽瀾非但不急,還高深莫測地微笑起來。


    看起來胸有成竹。


    然而下一刻,祝予懷就聽見這人樂不可支地笑出了聲:「你這腦袋真像個錘,磕得這麽響亮,跟打鐵似的都快竄火花了。」


    此言一出,守著殿門的武衛們紛紛別過了臉,記錄供詞的舍人埋著頭,死命掐著筆桿子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喊冤叫屈,也是需要一定的氣氛的。


    在如此快樂的氛圍中,甘禧哽在原地,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連腦門上微紅的一片都多了幾分喜感。


    衛聽瀾悠哉遊哉地走上前,拎起他的衣領:「聽你方才那話的意思,是我與九隅兄堅持要賞景,你拗不過我們才被迫繞路,但從頭至尾都沒提起過『藏書樓』,是不是?」


    甘禧被他盯得頭髮發麻:「……是。」


    「嘴還挺硬。」衛聽瀾撂下他,「我看分明是因為我和九隅兄沒有向奉學監行賄,你和仁祿得了管事的暗示,故意帶我們繞彎子!當著太子殿下的麵,你還要替自己的主子遮掩?!」


    甘禧坐倒在地,懵然不已:「遮、遮掩什麽?」


    衛聽瀾轉過身,跪地提聲:「殿下,我有些問題,想請奉學監的幾位主事解惑。」


    趙元舜略顯不解:「衛郎君直言便是。」


    「我想問幾位公公,」衛聽瀾看向在旁聽審的幾名主事太監,「奉學監設立之初衷,是為惠及寒窗苦讀的學子,以彰聖上憐才惜才之心。可如今的奉學監,貪賄成風,奸宦橫行,你們手下的人在芝蘭台中作威作福,置王法、置聖上於何處?」


    那幾人瞬間變了臉色。


    「這……我等盡心盡力為聖上分憂,問心無愧。衛郎君慎言!」


    「是嗎?」衛聽瀾瞥了眼謙益齋那名眼熟的管事,露出個微諷的笑來,「單論我所在的謙益齋,管事的孫公公欺上瞞下,貪墨公款,致使學子齋舍長年失修;隻因學子家世背景不顯便傲賢慢士,惡意苛待,即便是個灶房的無名僕役,也敢捧高踩低,頤指氣使。這些,你們作何解釋?」


    謙益齋的管事太監孫晟聽得一驚,立時向太子跪了下來:「殿下,奴婢恪盡職守,不曾懈怠啊!衛郎君初來乍到,這其中約莫是有誤會……」


    衛聽瀾徑直打斷:「我雖隻初來幾日,但耳聞目見的不公不平之事,就已不枚勝舉,謙益齋學子皆為人證!奉學監專橫跋扈之行徑,不止寒了學子們寒窗苦讀、忠君奉國之心,更有損於聖上愛才好賢、知人下士之賢名。還請殿下做主,徹查奉學監內以權謀私的亂相,懲奸遏惡,以正學風!」


    話音擲地,滿殿寂靜。


    甘禧癱坐在地,呆滯地看著這一幕,還沒想明白事情怎麽就上升到了這個程度。


    眾人怔愣之間,另一個管事太監出聲辯駁道:「殿下,如果衛郎君所言屬實,為何過往數年,學子們無一人出聲檢舉?可見此事尚有……」


    「為何?」衛聽瀾再次打斷,加重了聲質問道,「你說為何!謙益齋卯字舍學子蘇澤延,公公可還記得!」


    那人倏然啞了聲,見了鬼似的看著他:「你怎會知道……」


    祝予懷茫然地看過去。


    卯字舍,蘇澤延?


    趙元舜聽著他們的對話,蹙眉迴想了一下:「蘇澤延,這名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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