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聽瀾依稀記得劇痛襲來時,兀真在他耳旁瘋狂又扭曲的笑。


    ——「嚐一嚐吧……『天譴』的滋味。」


    滲人的血腥味仿佛至今還縈繞不散。


    衛聽瀾閉了下眼,緩緩吐出口濁氣。


    「他是一條相當棘手的毒蛇。」


    第045章 花樓


    刺客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來,衛聽瀾著急要審他,又怕軍中拷問的手段嚇著祝予懷,猶豫幾番,便勸祝予懷早些迴去,免得大病初癒又累著。


    祝予懷自是領了他的好意,剛才繞著院子胡鬧了一陣也確實有些乏,便帶著易鳴和德音早早辭了行。


    衛聽瀾將他們送出府門,臨走前,祝予懷將車裏的一小提食盒遞了下來,塞到了衛聽瀾手裏。


    衛聽瀾低頭望著食盒,麵露茫然。


    祝予懷微微一笑:「這一籠紅豆糕尚未動過,你留著嚐嚐吧。」


    方才他在車上拿著紅豆糕哄小羿時,總覺得衛聽瀾時不時地朝自己看,現下想來,大約他是饞了,又不好意思說吧。


    「可惜有些涼了。」祝予懷摸了摸食盒,「待你忙完了手頭的事,下迴見時,多給你備些。」


    畢竟是一口氣能吃十幾碗餃子的人,少了怕是不夠。


    衛聽瀾受寵若驚地抱著食盒,也不禁笑了:「好啊。我近日要費些功夫料理刺客的事,等忙完了,還得去找你討教功課呢。」


    祝予懷笑道:「那便說定了。」


    易鳴在一旁盯著他們道別,等祝予懷也上了馬車,立刻揮鞭驅馬,避災神似地絕塵而去。


    侯躍被馬蹄糊了一臉塵土,看著衛聽瀾抱著食盒傻笑的模樣,完全想不通他在樂什麽。


    「小郎君,您不是不愛吃甜的嗎?」


    「誰說我不愛吃了?」衛聽瀾壓著上揚的嘴角,佯裝不在意道,「九隅兄好甜食,自己喜歡的總忍不住與我分享,我早就吃習慣了。」


    侯躍:「……」


    所以,到底是誰吩咐府裏購置棗花蜜,然後隻嚐了一口就開始呸呸呸說太甜的?


    他目送著衛聽瀾腳步飄然地離去。


    年輕人,真矛盾啊。


    祝予懷心中記掛著小羿的事,迴府後,就給方未艾寫了信,隨後一頭紮進了裘平生留下的手劄裏,開始琢磨緩解藥癮的法子。


    衛聽瀾也得抓緊審問刺客,兩人各自忙碌起來,連著好些日子,都沒能抽出時間見上一麵。


    又是一日清晨,微涼的晨光透過窗,傾下一方薄霜似的影。


    衛聽瀾立在盥漱架前,漫不經心地就著木盆搓洗自己的手指。細微的殷紅順著他的指尖淌下,在水中慢慢暈散。


    他這幾日都沒怎麽睡好。


    審訊的過程熬人,不止熬那刺客,也熬他自己。各種折磨人的法子都用上了,睜眼閉眼都是縈繞不散的血腥味,那刺客還是沒吐出半點有用的東西。


    據秦宛說,冒用她亡夫身份的細作多日前就已不曾露麵,怕是又得了什麽差事,但更多的情報她也無從知曉。


    衛聽瀾閉上略顯疲憊的眼,在腦中粗略過了遍目前所有的線索。


    湍城,江敬衡,拓蒼山,天譴,百花僵,秋思坊,觀音像……


    他能推測出的事隻有一件——大燁內部的瓦丹細作,定與兀真有著脫不開的幹係。


    兀真此人天生跛足,在強者為尊的瓦丹,無疑是自幼飽受輕視的存在。他的母族並不顯赫,寒蠍族若沒有拓蒼山作為天險,恐怕早就被其他十一族吞併了。


    格熱木也並不喜愛他,從未帶他上過戰場,甚至還未等他成年,便以足疾為由直接將他打發迴了拓蒼山休養。


    格熱木屬意的始終是長子。


    前世,玄暉營越過白頭關千裏奔襲,橫掃十二族後方薄弱駐地,本可以與前線大軍裏外包抄,將瓦丹的主力徹底剿滅。


    格熱木的長子賽罕卻帶著被消耗得所剩無幾的騎兵,硬是用他的彎刀殺出了一條血路,逃出了包圍。


    衛聽瀾沒和此人交過手,但也聽常駟說起過,賽罕有著堪比野獸的直覺,足夠果決,命也夠硬。


    他能在敗局已定時果斷抽身,利用雪原的惡劣天氣甩掉玄暉營的追兵,在暴風雪中背著他的父親,拚著口氣爬迴王帳。


    可到最後,他竟然因為格熱木傷重逝世,悲痛過度而醉酒發瘋,縱馬消失在了雪野中。


    怎麽聽怎麽荒唐。


    賽罕是格熱木最驕傲的兒子,也是瓦丹上下都認可的王位繼承人。而兀真……沒有戰功,沒有權勢和人脈,沒有父親的寵愛,與賽罕堪稱天壤之別。


    賽罕失蹤,其他的王子在奪位中先後遭了「天譴」,十二族麵臨分裂之時,兀真卻忽然從拓蒼山迴到了王帳,幾乎沒費什麽周折便繼承了王位。


    這簡直不可思議。


    有賽罕那樣的強者珠玉在前,誰會覺得一個跛子有資格坐王位?更別提兀真剛一登位就向大燁遞降書。十二族中那些自詡勇士的將領,如何能忍受這樣怯懦無能的王?


    除非兀真手中有足夠誘人的籌碼。


    什麽籌碼,能讓十二族各自的領袖都放棄成為瓦丹霸主的機會,甘願俯首稱臣呢……


    衛聽瀾佇立良久,思緒飄遠,眼神逐漸有些放空。


    冷風從半開的窗吹進來,他才察覺盆中的水已經冰涼。


    他動了下微酸的脖子,隨手抽下架子上的巾帕擦幹手,走到窗前正欲關上,卻忽然瞧見屋外枯木上的積雪已消融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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