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引『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源自《皇矣》,詩敘太王、太伯、王季之德,記文王伐密伐崇之事。這一句是說,文王以德化民,不疾言厲色,不濫施暴行……」


    祝予懷停了一停,輕聲喚道:「濯青,濯青?」


    無人應答。


    祝予懷放下手裏的書,有些無奈地問道:「昨夜沒有睡好嗎?」


    坐在書案前的衛聽瀾下意識點了下頭,又如夢初醒地坐正了些。


    他低頭掃了幾眼書,實在不記得祝予懷講到了何處,隻好裝模做樣地揉了揉太陽穴:「啊,好像是有點……很明顯嗎?」


    祝予懷聞言失笑:「叫了你幾聲,你都沒有聽見。」


    都怪這屋子太過安逸舒坦。衛聽瀾哀怨地想,不,更應該怪的是那堆莫名其妙的話本,害得他胡思亂想了一整夜。


    罪魁禍首現在還在他跟前神清氣爽地坐著。


    衛聽瀾心中隱有不平,斟酌著慢慢開口:「不瞞九隅兄,我昨夜看了一宿的書……」


    祝予懷頓時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懸樑刺股實是過猶不及,何況你現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若是實在睏倦,你就在那邊榻上歇一會兒,莫要硬撐著。」


    衛聽瀾被這關懷備至的話噎了噎,目光輕瞟了一眼,祝予懷說的正是自己前世躺著曬過太陽的矮榻。


    他不禁嘀咕了句:「那竹榻有些硌人。床不能躺嗎?」


    祝予懷怔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衛聽瀾猛然反應過來,忙道:「我是說……不用非得躺下,我坐著、坐著歇會兒就行。」


    祝予懷也沒多想,點了點頭,整理起案上的書籍筆墨來。


    衛聽瀾看著他動作,還以為自己在這裏無所事事妨礙到他了,遲疑地問:「你怎麽也不讀了?」


    祝予懷將收整好的東西放到一邊,從手邊匣子裏取出一遝紅紙,又找出一把細巧的剪子來,笑道:「有別的事要做。正好德音現在在母親那邊,趁著她不在,我先把這些窗花都剪了。」


    衛聽瀾探頭掃了眼那些紅紙,才見上麵都用細細的墨線勾勒好了圖案,多是些寓意吉祥的字樣,也有梅蘭竹菊的各色花紋。


    他挪了幾下坐墊,在祝予懷身側坐下,拎起幾張翻了翻:「不就是些尋常窗花,做什麽要背著人偷偷地剪?我還當是要做什麽壞事。」


    「以為是壞事,你還湊過來?」祝予懷打趣地笑了聲,解釋道,「畫這些費了我好半晌功夫,沒精力再繪第二次了。德音見了定然手癢,到時候上了手剪毀了,我倒是沒什麽,她自己大約要哭半天。」


    光想著就覺得好笑,祝予懷搖了搖頭,慢慢動起剪子來。


    他的手指修長勻稱,因為不習武,腕骨清瘦而蒼白。朱紅的碎紙簌簌掉落,有些細碎的沾在了他指尖。


    衛聽瀾默不作聲地看著,就見那白玉似的十指間,逐漸浮現出一張栩栩如生的「鹿鶴同春」來。


    剪好後,祝予懷將它提起來小心抖了抖,放迴匣子裏壓著。見衛聽瀾看得仔細,他拾起案上那把小剪子遞給他:「要試試嗎?」


    衛聽瀾剛伸出手去接,他又把剪子收了迴去,笑說:「險些忘了。你手上的傷好了嗎?」


    「消遣我呢?」衛聽瀾攤開掌心,伸到他麵前晃了兩晃,「你看,早無礙了。我心靈手巧得很,定不會毀了你的心血。」


    祝予懷便將剪子放到他掌心,調侃道:「若是剪壞了,當如何?」


    「這我可賠不起。」衛聽瀾彎起了唇,「不如我學著德音哭兩聲,沒準九隅兄心軟了,便會放過我了。」


    祝予懷與他對視一眼,不知怎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這張臉裝哭的模樣,眉眼耷拉著,活像隻淋了水的幼犬。


    祝予懷匆忙別過臉去,拚命忍住了笑。


    衛聽瀾瞥見他強忍著上揚的嘴角,眉梢微挑。


    這人在心裏偷偷想了什麽不該想的東西,樂成這樣?


    「好好說著話,怎麽就突然背過身去了。」衛聽瀾歪過頭來望著他,「九隅兄,你轉過頭來看看我啊。」


    祝予懷忍得肩胛直顫,躲得更遠了些。


    衛聽瀾支著腦袋,指節一下一下地叩著桌案:「你再不理我,我可真要哭了。」


    祝予懷撲哧樂了一聲:「別鬧。」


    衛聽瀾被他這一聲勾得心裏癢癢,站起身就要去掀他擋臉的袖子。祝予懷躲了幾下,就怕癢似的笑出了聲,一手拽著袖子不讓他掀,人卻被他逼得轉了迴來。


    半掩的衣袖下露出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笑得粲然又繾綣:「濯青,你快別逗我了。」


    衛聽瀾伸出的手忽然就定住了。


    他這樣俯身站在祝予懷跟前,那璀璨的眸光就直直撞進他眼底。撞得他心跳驟亂,陡然生出了幾分渴望。


    衛聽瀾的手指輕動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掠過祝予懷的耳廓,幾乎挨著他的髮鬢。


    他想碰一碰祝予懷的眼睛,非常、非常想。


    門忽然被叩響了兩下,外麵易鳴的聲音響起:「公子,藥熬好了。」


    衛聽瀾身形一頓,迅速將手背到了身後。


    祝予懷聽見聲音,下意識鬆開衣袖轉過了頭,對他方才的異樣毫無察覺。


    「阿鳴,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易鳴端著托盤邁了進來,顯然是聽見了剛剛祝予懷的笑聲,放下藥碗時,神情探究地瞟了衛聽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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