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老王兩手一攤,抱憾而歸道:「他們都說你向來喜歡獨來獨往,從不往人堆裏湊,我還不死心,特意跑來請你。」


    林朝陽有些難堪,他知道,老王半年前就調往了新校區,新校區到自己這兒,至少騎行半小時。如此登門相請,若再推脫,好像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沉吟片刻,男人問:「可以帶人去嗎?」


    老王頓時喜笑顏開,「能啊,能啊,無非是多加雙筷子的事。隻是......」


    他微微一止,猶豫道:「隻是不知道,你要帶誰去呢?」


    「一個家屬,」男人勾起一笑,手裏的薑茶,似乎變暖和了些。


    「我是沒問題的,隻是,」李英達站在鏡子前,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我看著你們吃就行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電話那頭的男人嗓音低沉,卻透著難得的溫柔。


    「那我掛了?」李英達又捏了捏,可怕,上星期隻有兩層贅肉,現在居然有三層了。


    林朝陽說:「唔......」


    「怎麽?」旁邊有人走進來,李英達瞥了眼,捂緊手機跑到外麵。


    「沒什麽。」男人立刻恢復正經,不經意道:「隻是四五個小時不見,有些想你了。」


    李英達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可惜快樂並未持續太久。


    這邊他才抬頭,男廁裏就走出一個人,還沒走近,李英達就聞見一絲來者不善的殺氣。


    「呦,李前輩也在吶。」陳柏青故作姿態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有幾滴偏不生巧,濺到了李英達的白襯衫上。


    李英達豁然一笑,不計前嫌地說:「都說貴氣養人,我看你最近上鏡氣色好了很多,副導總誇你。」


    李英達拿出紙巾,將襯衫上的水漬一一揩去,這樣的平易近人,反而使對麵有些意外。


    男人冷冷道:「裝什麽呢,現在台裏都在傳咱們水火不相容,你不該恨透我才對?」


    李英達說:「恨你嘛,當然是有一點的。隻是相比恨,我覺得你可憐。」


    當天下午,李英達就去舊辦公室把自己的東西拿走了。


    新工位在一群實習生旁邊,毗鄰廁所,時不時能聞到一股惡臭。


    取東西時,陳柏青也在,他不甘心似的看李英達能忍多久,卻不曾想,他好像真的對自己提不起多大的恨。


    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李英達抱著紙箱走出來,小媛抱著文件跟在他後麵。


    李英達走,她也走,李英達迴頭,她也迴頭。


    這姑娘,性子跟某人一樣,倔得很。


    李英達在便利店請她吃甜筒,報答她替自己整理工位。小姑娘的眼睛瓦亮瓦亮的,跟明鏡似的,看得李英達平白生出些不舍。


    李英達說:「我走啦,以後陳柏青才是你師父。你能力好,好好跟他學,實習期滿,轉正不是問題。」


    小媛埋頭舔著甜筒上的草莓粒,坦然道:「師父在哪我在哪,我就認死理。」


    李英達這才有功夫好好瞧瞧眼前人,從前低估了這姑娘,隻把她當尋常實習生來看,心想三個月實習周期一滿,要去要留都是江湖緣分。


    不料無心插柳,倒成就了她一份赤子之心,自己如今虎落平陽,還有人願意跟著,果真是患難時才見真情。


    但李英達更希望她好。


    他為她冷靜分析,「我接下來要做的,可是一檔苦差事。每天陪小朋友唱歌跳舞做遊戲,還是午夜檔。這種項目,寫在實習履歷裏對你沒什麽幫助。」


    「人生很多事本就是徒勞無功的。」小媛抬起眸子,露出少女鮮有的堅定,「我至今還記得,有一迴加班到淩晨,你步行送我進電梯,看外麵下雨,還親自打傘送我上車,還囑咐我隨時開定位,一迴家就告訴你,免得你擔心。」


    李英達愣了愣,微末小事,他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我那時就認定,這就是我要跟的人。」小媛雙眼含光,眼裏布滿真誠,「師父,你人太好了。好到被人欺負,都還能笑臉相對。」


    李英達說:「與人為善,我打小就這樣。」


    章小媛眉目凝重,「可這是職場,是職場就會有競爭,有競爭勢必就有傷害。」


    「那你會傷害我嗎?」李英達話鋒一轉,溫柔眼神裏劃過一絲遺憾,「就像第二個陳柏青一樣?要知道,他以前也是我實習生來著。」


    陳柏青第17次拒接了來自老家的電話。


    望著未接列表裏長長一串的未接號碼,男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煩亂。


    終於在18次電話鈴聲響起後,他走到樓道的無人處,停頓了兩三秒,無奈接起。


    那頭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


    「柏青.......你不能見死不救啊......你難道忍心看你爸被抓進派出所?」那一頭是他的母親,一位艱苦、樸素的農村勞動婦女。


    陳柏青說,「跟他說了多少次,平時少喝點酒,喝酒容易出事容易出事,他不聽。你自己數一數,這是他第幾次發酒瘋把人店給砸了?哪次不是我給他擦屁股?」


    女人哭聲尤旺,「可他......可他畢竟是你爸啊......再怎麽不成體統,他也是你爸.......」


    「我們記得他是我爸,那他還記得自己是我爸嗎?」男人盡量壓低聲音,卻仍不可避免提高音量,樓道裏滿是沉重的氣喘聲。


    「從小到大,他吃喝嫖賭哪樣不精通?你忘了你胳膊上的傷哪裏來的?年前把你打到骨折進了醫院,剛好你就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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