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實似有觸動,半夢半醒地抬起頭來,反覆囁嚅:「童童.......」


    是啊,童童.......還有童童.......陳東實淚水滿盈,在一片模糊中憶起初見女孩的情景。


    那時他和肖楠剛結婚不久,兩人才搬離廠區,在巴彥格勒租了一間十來平米的小民居。那時陳東實常上夜班,某天夜裏,下班路上,他隱約聽到垃圾桶旁有人在哭。


    等他打著手電悄悄上前,卻見一個嬰兒完好地待在繈褓中,天可憐見的,陳東實當即把她抱迴了家。


    女孩初到新家日夜啼哭,他和肖楠輪流為她陪護。無數個稀鬆平常的日子,他奔走在烏蘭巴托的街頭,隻為找到一罐稱心如意的奶粉。同樣無數個稀鬆平常的時候,女孩奔走歡鬧,為他一潭死水的生活注入一記夢幻的生機。


    陳東實氣喘聲尤重,似哮喘發作一般,倚靠在李威龍肩頭。


    「童童.......」他抱緊男人,一臉迷惘地迴味,「童童......她真的是我老母派來看我的嗎?」


    「對,是的,絕對是的.......」李威龍一下又一下撫摸著他的頭,就像陳東實撫摸他童年的那頭小牛,「你大膽走,別迴頭。人生路你要大膽走,你別迴頭啊!!!」


    懷中人分毫不語,沉默數十秒後,乖乖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雙肩包重新迴到了身上。


    「聽話.......聽話好不好........我們迴家........」


    李威龍顫抖著唇,用大拇指替男人擦去淚水。


    陳東實揉著發紅的脖子,適才太用力,掐出了好幾圈淤青。


    「痛不痛啊......?」李威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脖頸,「走快迴屋,迴屋去給你上藥。我記得你家裏有藥。」


    「不痛。」陳東實呆呆地擠出兩個字,看著梁澤又哭又笑的表情,不知為何,也跟著笑了。


    「你笑什麽?王八蛋子,你去死吧!」


    李威龍作勢推了他一把,掄起拐杖,擰到他前麵。


    「你剛剛不是很想死嗎?去死吧,我要迴去吃飯了,我還沒吃飯呢。今天老曹燒了排骨,全都是我的,你一口都不許吃!」


    陳東實擦了擦淚,快步跟了上去,他拉了拉前頭人衣角,「別生氣嘛,你就當我今天犯蠢.......」


    李威龍就此打住步,抬起雙拐,用拐子狠狠打了下他的腰。


    陳東實飛快將他抱住,趴在李威龍耳邊,莫名其妙又哭了,「你還說我,你哭起來的樣子,也蠻醜的其實.......」


    第106章


    「接下去什麽打算?」


    水庫邊,等天亮的功夫,李威龍點燃第一支煙。


    陳東實坐在他旁邊,兩人靠在百米長的堤壩邊,手邊是十幾個見空了的啤酒罐。


    從火車站出來後,他們沒有迴家,而是打道去了郊區水庫。兩人順路買了花生、豬耳朵,提了一袋子的酒,從九點半喝到淩晨三四點,四周空無一人,發瘋時鬼叫,也不會影響到什麽人。


    「我是說以後,」李威龍吐了一口煙,他酒量不好,低度數的白啤三瓶倒。被陳東實灌了翻一倍的量,哪還看得清路,他是極克製的人,從前最討厭酗酒。


    陳東實似有似無地舔著舌尖的冰泡沫,一樣喝得滿臉紅嘟嘟到頂,話都說不清。他晃了晃腦子,像是要把裏頭的水都拍出來,鬼曉得他現在是怎麽想。


    「我要迴去........」陳東實深埋著頭,表情迷醉,「迴家.......迴葫蘆島.......」


    李威龍看他醉得不輕,笑嘻嘻地去捏他的臉,陳東實不帶半點反抗,乖巧得任他揉搓。


    「我跟你說哦,」陳東實抬起頭,傻嗬嗬地別了他一眼,「你小子別以為,我能跟你好。」


    李威龍捧著他肉墩墩的大腦袋,支支吾吾,「誰稀罕......稀罕跟你好。」


    「這可是你說的,」陳東實立刻挺起腰,滿臉地自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從王肖財......王肖財那事兒之前,我就有迴去的打算了。帶上童童,迴遼寧。就不帶你,就不帶你,就不帶你,你氣不氣.......」


    李威龍坐在一邊,伸出舌頭,哈嗤哈嗤,像仲夏夜樹底納涼的狗。


    「我知道啊。」他揚起臉,劍眉飛揚,一臉硬挺,「我才不氣,你現在做什麽決定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我同你講,咱們做朋友也蠻好哎,」陳東實嗬嗬嗬傻笑,兩人齊手碰杯,「我跟你,隻做兄弟,不問東西。」


    「誰要跟你做兄弟……」


    李威龍同他碰了一碰,見男人噸噸噸狂飲,眸底微閃,隨後仰頭將酒一樣一口悶了。


    「那你呢?」陳東實扒下他的臉,虎著臉瞪了他一眼,「抽抽抽就知道抽,這玩意不好,以後少抽。」


    嘴上如此說著,身體卻很誠實。剛從李威龍嘴裏奪過來的煙,陳東實熟練地塞進了自己嘴巴裏,看李威龍一臉發懵,他解釋道:「我這是為你好,吸菸有害健康,我替你承受這份不健康。」


    李威龍無奈地笑了笑,扭過頭去,放空思緒去看遠處波光閃閃的水麵。


    陳東實一口一口吮著,成片成片的煙升騰在兩人身間,將對方的臉氤氳得更不真實。


    「那你呢?」陳東實不死心地問,「今後,你啷個打算哩?」


    他摳著指甲旁邊的一塊老繭,怎麽摳都摳不爛,越摳不爛,越激發他的熱情。


    李威龍昏昏沉沉地說:「我應該還會在這兒,還在外蒙,我得替我那些死去的戰友繼續守在這兒。我要守著他們的魂。而且咱都有駐外協議,沒到日子,也離不開這地兒。你我都是活了一把歲數的人了,不是每天非要綁在一起,才算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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