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女人的哀嚎,現場圍觀群眾越來越多,梁澤迫不得已又加派了幾隊人手,警戒線裏裏外外拉了四五道。


    「香玉……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的香玉……!」徐麗滑跪在地,雙手捂眼,淚水透過指縫流落在地。她哭得用力,每一滴淚都流得恰到好處。每一個動作都標準陳列著她的悲慟與傷心。


    馬德文百般不忍地陪她蹲著,將人攏入懷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梁澤對旁邊人叮囑了幾句,不一會兒,李倩匆忙上前。


    「怎麽說?」


    「有情況了。」


    女孩附在梁澤耳邊,低聲道:「曹隊那邊派人確認過了,死者正是徐香玉本人。天台沒有推搡打鬥的痕跡,隻有死者本人相對連貫平穩的腳印,從天台入口一直蔓延到了邊緣,所以——」


    李倩欲言又止。


    「……是自殺?」梁澤趔趄半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可能……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為什麽想不開要自殺呢?」


    「或許徐香玉正是因為不堪性侵受辱,悲憤交加,所以選擇了輕生。」


    「不對……這事兒不對……」梁澤扶住一旁的石柱,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上個月探望陳素茹時,我還在醫院和她說過幾句話。那時我就覺得她隱隱不對勁,卻沒有細問。徐麗同馬德文結婚後,香玉也被徐麗帶進了金蝶,她又恰好死在金蝶,這事兒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平復片刻,梁澤望向仍在慟哭的徐麗,她被馬德文箍在懷裏,整個人快要哭暈了過去。


    梁澤對李倩叮囑:「徐香玉是孤兒,屍檢要先徵求監護人同意。她的法定監護人是誰?」


    李倩微微一愣,半是遲疑:「當初徐麗為圖方便,法定監護人填的是……是陳東實。」


    「馬上打電話給他!」梁澤的拳頭越捏越緊,目光越過人群,死死停留在馬德文身上,「王八蛋,這次我一定要把金蝶查他個底兒朝天!」


    ……


    「我不同意。」陳東實拿起水杯,灌了一口,杯子放迴到桌上時,已經空了。


    「人已經走了,留她個全屍很難嗎?你們還覺得她摔成那樣……還不夠慘嗎?!」


    男人越說越激動,差點就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梁澤坐在對麵,原子筆在小本子上劃拉個不停,他的腦子和本子上的線團一樣,糟亂無序,毫無條理。


    曹建德從旁勸解:「老陳你聽我講,屍檢並不是不尊重死者的意思,相反,正因為她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才要屍檢,難道你不想還小姑娘一個清白嗎?」


    陳東實聳拉著頭,白熾燈將他唯一顯露的半張臉照得煞白,不見半分血色。良久,他抬起頭來,眼眶不知什麽時候微微紅了,眼底積著星星點點的淚,稍不留意就要滾落下來。


    梁澤亦心有不忍,原子筆在本子上越畫越快,越畫越用力。


    「我已經失去很多人了,威龍……肖楠……陳斌……還有香玉,我這段日子一直在想,我這輩子究竟犯了什麽錯?老天爺要把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陸續帶走?我是庸庸碌碌……一事無成,可卻一直在行善積德,信奉善有善報。你們告訴我,這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拿到的劇本會是這樣?誰能告訴我……?」


    聲聲控訴伴隨哽咽,直插人心肺。整間會談室冷冽到窒息,連唿氣都帶著一股針蟄般的痛。


    梁澤合上本子,幽幽起身,走到陳東實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陳東實不大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後知後覺道:「不好意思,讓你們笑話了,最近哭得有些多。」


    曹建德使了個眼色給其餘人,除陳東實和梁澤以外,眾人一一退下,四四方方的會談室,隻此他們二人。


    梁澤溫聲哄勸:「我知道你最近經歷了很多事,很多人從你身邊走了,但我也希望你明白,屍檢不是對死者的不尊重,相反,這是一種極致的尊重,我們都想還給她清白不是嗎?」


    見陳東實沒什麽反應,梁澤將桌上的文件推到他麵前。


    「你沒趕上案發現場,可以看看這個。小姑娘生前遭了多少罪,身上多少傷,她連死都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害怕被人撕開紐扣……」


    「你別說了……」才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男人泣不成聲,「梁警官,為什麽,為什麽我要經歷這些……為什麽香玉要經歷這些……為什麽我們不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走普通的一生……她才十五歲,這輩子才剛剛開始,她養的晚香玉還沒開花,收養的流浪貓還在等她迴家……為什麽呀……」


    男人伏案痛哭,雙肩似兩座地震的山丘,劇烈起伏。梁澤也跟著酸了鼻子,一把將陳東實抱在懷中,他別向窗外,盡力不讓自己一樣卷進這莫須有的傷悼裏。


    「你放心……我一定會替香玉找迴公道……你信我。」


    男人嗚唿不語。


    「屍檢就可以找到兇手嗎?」


    良久,陳東實殷切地看向梁澤。他的眼淚還沒擦幹,就這麽任性地懸著,像個失意的孩子。


    梁澤倚在桌邊,替他擦去眼淚,輕聲慢調:「至少我們可以知道,生前是誰侵犯了她,雖不敢確定,他就是直接促成香玉自殺的兇手,但至少,我們也可以讓她在天上,稍微寬慰一些不是嗎?」


    陳東實茫然地看向窗外,和風靜夜,鉤月無邊,這不過又是稀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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