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下車窗,露出那扇被凍得跟紅蘋果似的圓臉,滿麵春風地說:「迴頭別忘了讓童童給我打電話!告訴她,媽媽很快就會迴來看她的!」


    陳東實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想了想,最後還是將那句「你老公是不是不大喜歡我」咽迴到了肚子裏。


    車子揚長而去,咆哮的引擎聲貫徹雲霄。陳東實站在尾氣裏,攤開掌心,露出那枚沒來得及送出的首飾盒。


    他沒有告訴肖楠,那裏頭裝著和徐麗一樣的金手鍊。他本來是要送的,可直到肖楠問自己那個問題,他突然意識到,如果真送了,或許肖楠真的會改變主意,決計不走了。


    這顯然不是生養的好地方,自己也絕非為人夫的最佳人選。貧民窟,低保戶,窮酸,有味兒.......方文宏的字句就像灌了風的冰錐,直直往心窩肺管子裏戳。陳東實迴屋坐了好久,才將情緒穩定下來。


    徐麗的婚禮定在午後兩點半。陳東實趕到時,梁澤沒好臉色地在金蝶大門口等了他一個多小時。


    「別告訴我今天路上堵車,」梁澤放下看表的手,略慍怒道:「現在還沒到晚高峰,你不給我個像樣的理由,我可不放過你。」


    陳東實黑著臉道:「一天天的就你屁話多。等等我怎麽了?不愛等就迴去,沒人求著你等。」


    梁澤品出某人話裏的火.藥味,態度立刻軟了。他跟上前去,試探著問:「你這是怎麽了?送了趟老婆送出火了?咋了,捨不得你前妻,就拿我撒氣?」


    陳東實白了他一眼,沒說話,直到進了金蝶大廳才嘟囔:「煩死了,讓人給比下去了。」


    「啥意思?」梁澤一臉傻白甜。


    「算了,告訴你你也不懂,隻管喝你的喜酒吧!」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收禮台,陳東實隨了一千,梁澤隨八百。此時宴會廳裏人潮熙攘,馬德文社交廣泛,三教九流皆齊聚一堂。陳東實進門時留意了下,門口的易拉寶上還印著他和徐麗新拍的婚紗照。前有方文宏冷槍暗箭,後又有徐麗新婚燕爾,夾在中間的陳東實左右不是個滋味,一點兒吃飯玩樂的心情都沒有。


    中途婚禮致辭,陳東實依著老大哥的身份,須護送新娘上台。司儀陳辭時,兩人站在大堂門後。今天的徐麗美得不可方物,妥帖的婚紗裙擺上綴滿蕾絲與珍珠,就連頭紗都紋著圖案精巧的波西米亞紋。陳東實承認自己有那麽一秒,看得晃了心神,但隻是那麽短暫一秒,落在某人眼裏,便是千千萬萬分鍾的熱戀。


    梁澤在幕後鐵青了臉,兀自放下手裏的香檳杯,掀簾走了出去。


    「下麵就讓我們邀請今天的主角——我們美麗的新娘——徐麗女士,登場!」


    隆重的薩克斯交響樂響起,聚光燈轟地一聲,投向徐徐推開的木門。


    陳東實手托徐麗,冗長裙擺漸次拖過鋪滿玫瑰花瓣的波絲絨地毯。地毯盡頭的小舞台上,馬德文一身寶石藍燕尾服裝飾,活像童話故事裏的貴族鄉紳,座下賓客一一麵帶微笑,在一眾美好的期待與矚目中,陳東實伴人走到舞台盡頭。


    「馬德文,從今往後,我可就將徐麗真正託付給你了。」明明想好不哭的陳東實,還是沒出息地癟了老嘴,徐麗忙拿出絲巾替他擦臉。


    「她雖和我沒什麽血緣關係,但既然讓我送她出嫁,便是過了門路的真兄妹,」陳東實越說越傷感,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她命苦,無父無母的,一個人慣了。但現在既然有了我這個哥哥,我告你,你以後要敢辜負她,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好了好了,」徐麗啼笑皆非,一樣哭花了妝,「大喜的日子,幹嘛要說這些.......」


    馬德文含情脈脈地攙過徐麗的手,說:「今天這麽多親朋好友見證著,我馬德文自當不會辜負她。陳兄,你放一百萬個心。」


    台下一片掌聲雷動,樂聲進入高.潮。奏章華彩伴隨燈光搖曳,新郎為新娘獻上鑽戒和熱吻。陳東實望向台下,見梁澤挺直了腰杆坐在角落,目光驕矜,仿佛一隻格格不入的孔雀。


    眾人歡唿著起鬧,彩帶如暴雨梨花般噴灑。滿禮廳的喧譁聲中,晚宴開席,服務員們端著巨大的餐盤循次上桌,陳東實隨人一道,眼神緊隨著正忙著挨桌敬酒的新人,隻將心澀抿進杯底的酒液之中。


    無人在意的細節,是徐麗每一下、每一下都笑得用力的臉頰肌肉。


    最後陳東實喝了個爛醉,出金蝶時,還是梁澤扶著他的。


    兩人跌跌撞撞在人行道上磋磨著,梁澤拉到一半發現,眼下人睡了,就這麽四仰八叉倒在馬路邊,鼾聲如雷。


    「陳東實,」梁澤拍了拍他的驢臉,大叫,「你他媽的醒醒,別睡了。陳東實?!」


    男人砸吧砸吧大嘴盤子,費力地睜開眼,見到是梁澤,立馬笑眯眯地拉起他的手說:「你迴來啦......威龍。」


    梁澤霎時愣住。


    「快快快,快擱旁邊待著......」陳東實軲轆著起身,將梁澤往路邊推,「路上車多,風大,別又把你吹跑了......威龍......你可別又跑了.......」


    梁澤輕輕撫弄著陳東實被風掠起的鬢毛,他知道,這些都是陳東實的醉話,也是真話。即便陳東實一萬個嘴硬說自己絕對沒有把他當成李威龍的替代品,可梁澤都知道,在陳東實心裏,自己就是個替代品。


    絕無僅有的獨家替代。


    風把人的身體都吹冷了,陳東實的唿吸打在梁澤的掌心,形成一股暖流。天際飄起零零散散的碎雪花,兩人依偎在雪裏,身前的金蝶永樂宮燈火輝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烏蘭巴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陸鶴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陸鶴亭並收藏烏蘭巴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