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實將泡好的茶遞給梁澤,坐到他旁邊,嘿嘿一笑,「別說我了,你也一樣,挺臭的......」


    「瞎說!」梁澤放下腿,提起自己的腳聞了聞,「我哪兒臭了.......」


    「你沒狗鼻子,當然聞不見,」陳東實嘿嘿一笑,說,「身上那股味兒,跟被火燒爛了似的。」


    撂完這話,陳東實趕忙埋頭飲茶,同時用餘光偷偷瞥了梁澤一眼。很好,他當真了,戲耍梁澤的感覺很好填平了白天的不滿。


    「我看你是蓄意報復。」梁澤很快反應過來,睥了旁邊人一眼,「陳東實,原來你也這麽不老實。」


    「我又怎麽了?」陳東實放下杯子,一臉大義凜然地看著他。


    「我怎麽不老實了?」


    「你偷偷藏我名牌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帳呢。」梁澤挪近幾分,看著陳東實的眼睛,隱隱含笑,「你該不會.......我吧?」


    「說的什麽鬼話.......」陳東實趕忙後撤幾寸,連連否決,「我是男的,你也是,兩個大老爺們能幹什麽,你說這話嚇到我了......」


    「別裝了,」梁澤揚了揚下巴,嘴角略微勾起,「欸,話說你跟李威龍,你對他.......也這麽癡漢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陳東實扯過抱枕,砸了過去,「別這樣看著我,都是男的,蠻噁心。」


    「其實我有個秘密一直沒告訴你......」梁澤接過抱枕,一本正經道:「我就是李威龍。」


    「我還說我是刀郎呢。」陳東實哧了一下鼻,刀郎是他最愛的歌手,也是他心中的偶像,「你知道刀郎嗎?土鱉。」


    「拜託,,現在誰還聽刀郎?」梁澤笑得不行,「我們就算沒聽過,也至少知道好吧?」


    「我最喜歡他那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陳東實仰在沙發上,雙目微閉,細細哼唱,「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


    這是獨屬於他們「老年人」的浪漫,陳東實開車時,最常聽的也是刀郎。


    梁澤打住笑,抿了口手裏的茶,甜中帶苦,和眼前人唱的歌一樣。


    「他也是2002年冬天死的。」陳東實睜開眼,眼底波光粼粼,似能蕩漾開一切浮華。


    原顯的氣氛急轉直下。梁澤發現,自己無論和陳東實聊什麽,最後都會扯到李威龍,就像不可規避的悲劇之源,一種註定發生的臨終審判。


    「我該迴去了。」梁澤站起身,打住這突如其來的煽情,好不容易讓陳東實活潑了會,一首歌的時間,別又讓這份快樂飛走了。


    「不監視......哦不對,不保護我了嗎?」陳東實停下追思,隨他一道起身,「現在已經兩點多了。」


    「這麽晚,壞人也要休息的。」梁澤往門口走,走了兩步,又迴頭。


    「怎麽了?」


    「沒什麽,」梁澤拍拍他的肩:「一屋子髒亂差,但照片擦得很幹淨。」


    陳東實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李威龍的遺照。陳東實一直將照片放在電視櫃最顯眼的地方,每天出門之前,都會例行公事般擦一擦,比洗臉還勤。


    「你知道嗎?看著那張照片,感覺挺奇妙的......看著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的遺照,那感覺就像.......就像在看自己的遺照一樣,」梁澤扶住門口,眼底劃過一絲沮喪,「好似能一眼望見這輩子的盡頭......」


    「不會的。」陳東實安慰他,「你還年輕。到了他這個年紀,你肯定會比現在更好,活得也會比他更長。」


    「借你吉言。」


    梁澤套上手套,扭頭走了出去。


    這一次,他沒再不舍,也同樣沒有說再見。


    晚風晃晃醉人,梁澤步行到樓下,守了會,抽了兩根煙。沿街還有出租,路途並不遠,到家不過十來分鍾。


    梁澤住的地方,是單位分派給他的集體公寓,在一個老小區內。同住的都是警局同事和他們的家屬。中規中矩的單人間,獨衛,幹濕分離。房間裏隻有一張床,一張寫字檯,牆上貼著各式電影海報,梁澤愛看電影,最喜歡的演員叫阿蘭德龍。


    床底下的行李箱,就是梁澤的所有家產。他才算得上真正的清簡,生活被壓縮得隻剩基礎的溫飽,唯一的情.趣就是行李箱裏那些電影碟片。房間裏沒電視,這些碟片暫時沒有用武之地,梁澤也沒時間欣賞,隻能偶爾拿出來,看看它們的封麵。


    守門的狗狂吠兩聲,異國的夜裏,更顯孤寥。梁澤從浴室裏走出來,身上的水汽還沒擦幹,額頭前翹起一塊膠皮。


    他抬起手,輕輕一撕,「哧啦」一聲,整塊被扯了下來。


    他疼得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望著額頭上那塊皸皺的燒疤,梁澤麵色一沉,順著那疤,繼續往下撕去。


    一塊、兩塊、三塊、四塊.......足足二十八塊燒痕,錯落地分布在他的右半邊側臉。


    梁澤堪堪憶起,在陳東實家裏,他打趣提到的,「身上那股燒爛的味道」,不由得慘澹一笑。


    的確是被燒爛了,身死之人,又何所謂具備活人氣息呢?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己,不肖多想,拾起洗漱台上的卸妝膏,點塗在棉布上。將棉布蓋在鎖骨處,輕輕一拭,被粉底掩蓋的切口長出了粉嫩的新肉,拆完線這麽久,就隻剩下一道亮白的舊痕。


    大火,男人的哭喊,槍聲,血屍,瀉湖,西伯利亞的風.......痛苦的往事如潮汐般迴溯,梁澤將水溫開至最高,任由自己的雙手浸泡在滾燙的熱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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