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陳斌的聲音啞啞的,帶著一絲揠苗助長後的偽熟感。


    陳東實暗自嘆了一口氣,跟著男孩穿過前廳,進了廂房。


    屋子裏很黑,隻有一盞裸燈泡亮著,連個燈罩也沒有。女人躺在床上,下身蓋著一床厚褥子,房間裏滿是香菸和香水交織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媽.......」


    陳斌打開門窗,讓屋子亮堂了些。陳東實這才看清楚女人的臉,雖有些皺紋,但難掩清麗,她年輕時一定也不輸徐麗。


    「這是.......」陳斌看了眼陳東實,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他。


    陳東實說:「朋友。我是斌兒的朋友。我來看看您。」


    「我有什麽好看的......」女人淡淡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說:「今天我不上鍾。」


    「我不是來......」陳東實頓了一下,很快調整道:「我不是來找你上鍾的。」


    他想起車上還有些水果和吃的,分一些給他們母子不算什麽大事。


    「現在你總信了吧?」


    趁出來提水果的功夫,陳斌問陳東實,出來前他將那遝錢拿了來,打算交還給陳東實。


    陳東實看著他那隻幹柴黑瘦的小手,二話不說,從錢夾裏又抽出幾張鈔票,連帶著原本的那一遝,一併塞迴到陳斌懷裏。


    「我就不進去了,你把這些水果,還有這錢,拿給你媽。」


    陳東實看著陳斌,後知後覺想到,他們是本家姓,都姓陳。


    他並非濫做好人,隻是見不得人受苦。獨在異國他鄉,相逢即是緣。肖楠從前總埋汰他裝大尾巴狼,自己泥菩薩過江,還要為他人做衣裳,就是成天閑的。


    「叔能別舉報我媽嗎?」上車時,陳斌追出來問。


    陳東實蹙了蹙眉,「舉報啥?」


    「賣.淫......」


    陳斌蚊子叫似的說出了那兩個不體麵的字眼,陳東實突然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就不該問這麽蠢的問題。


    他略虧欠道:「我又沒看到她.......我是說,我隻知道你媽在這裏幫人洗頭。」


    話音剛落,他一個大老爺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你不用替我遮掩,我不是小孩子。」陳斌一臉桀驁,「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是個好人。」


    「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麽是好人壞人?」陳東實靠在車窗邊,指了下那些水果,「就不怕我在裏頭下了毒,那些錢,也沒準是假.幣。不要隨意接受陌生人的幫助,你媽沒跟你說過嗎?」


    「你不會。」陳斌看著他的眼睛,神色堅定,「陳東實,你不會。」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你車頭有名牌,」陳斌揚了揚下巴,目光一移,投向那幅素描相,「我該拿什麽報答你?」


    「你不需要報答我。」陳東實哈哈一笑,果然還是個孩子,說話做事一板一眼,不失天真可愛。


    陳斌說:「我見過那個人。」


    「誰?」


    「你畫上的那個人。」他抬手一指,「在火車站,就搭你車那天。」


    「你說真的?!」陳東實立馬坐直身子,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你真看見他了?」他扶著男孩的肩膀,一個勁地搖,「你發誓你沒逗我!」


    「沒有。」


    「所以你也看見他了,對不對?你也看見他了.......?」陳東實高興得舌頭打了結,「我就說我沒看錯......我沒看錯......」


    「對,是他,一定是他。」陳斌走近半步,看向那畫,語氣斬釘截鐵,「唇上帶疤,腿腳帶跛,身上戴著一條觀音佩,我確信我見過。」


    「我果然沒有看錯.......」陳東實幾近瘋泣,「我果然沒看錯!」


    「可是,我除了告訴你我見過他,什麽也幫不了你。」這次換陳斌扶住陳東實的雙肩,換他做那個大人,「對了,我還記得,他那天出了火車站,朝市公.安局打了個車,說是什麽報到,像是新來烏蘭巴托,還跟身邊人說要去辦暫住證。」


    「這就夠了.......夠了......」


    陳東實強捺住激動,眼眶閃動著瑩瑩的光,他感覺死去的某片鹽鹼地重新抽出了枝丫,熬過漫長的冬季,春天終於要來了。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


    陳斌看著他的眼睛,表情冷靜,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姿態。


    陳東實彎下身,幸福地顫抖著,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種心態。


    李威龍,威龍......你還是迴來了......你果真沒有死.......你果真沒有離開我!


    陳東實含淚大笑,張開雙臂,無所顧忌地轉著大圈,好似整個天地都是他一人的遊樂場。


    陳斌看傻了,他不懂,為什麽一個人的出現,可以讓另一個人高興成那樣。


    但他想他以後會明白的,就像他從前不明白,母親為什麽會做這個,但等他來了烏蘭巴托,一切都明朗了。


    這裏是外蒙古,是烏蘭巴托,這裏有遼闊的草原,成群結隊的駿馬,和數以萬計的蒙古包。這裏有黃沙,陡壁和藍天,也有激.情、犯罪與欲.望。這裏有好人,有壞人,這裏是地獄,也是人間。


    狄更斯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陳東實卻認為,這是李威龍和他的時代。


    獨屬於他們的,絕無僅有的,花樣年華。


    第8章


    陳東實推遲了和老鍾的飯局。他覺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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