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君山城的城門緩緩開啟,吱吱吱的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


    城門口的年輕門卒打了一哈欠,聽到一陣馬蹄聲響起,然後就覺得一陣風從身邊刮過,門卒抬頭去看時,兩匹紅棕色的高大駿馬早已經跑出了城門。


    馬上的兩人光看背影,就覺得長相不俗。


    “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趁著清晨空氣好、清靜,跑去郊外野遊了,真搞不懂這些吃了飯沒事幹的人,荒山野嶺的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樹多、草多、石頭多嗎!”


    年輕門卒又打了一個哈欠,然後揉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清醒。


    馬上的趙翊,一張俊臉緊緊繃著,眉毛下的那對桃花眼眸在發著呆,沒有什麽神采,他也不緊抓韁繩,而是任由著坐下的馬兒沿著大路甩蹄狂奔。


    落後趙翊一個馬身的巫劍則依舊是麵無表情,他除了不停地催促坐下的馬兒外,還時刻注意著四周。


    趙翊這次離開君山城,是和老楚王商議過的,理由是他要去南陽郡看一個很重要的人。


    當日趙翊從重傷昏迷中醒來後,找了一個他和杜黃庭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拜托杜黃庭幫他找一個人,他知道杜黃庭掌握著楚王府的諜報組織巫影,要找一個人對杜黃庭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


    杜黃庭聽了趙翊說出人名及對那人的描述後,臉上是有過一絲驚訝的,不過最後還是答應幫趙翊去找。


    趙翊要找的這個人,前幾天杜黃庭就迴複他了,說那個人在南陽郡青山縣壺口鎮。


    昨晚趙翊找到老楚王,他向老楚王說明了原由,趙翊本來是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的,誰知老楚王一下子就答應了,隻是提醒他要在下月初一之前趕迴君山城。


    老楚王還強調過,要是覺得趕不迴來,那就等過了五月初再去,冊封大典和婚事是決不能耽擱的。


    趙翊向老楚王保證,五月初一前一定趕迴君山城。


    為了安全,也是為了快去快迴,趙翊隻帶了巫劍一個人,兩人兩馬今天一早便出發了。


    從君山城到南陽郡,一路上沒被耽擱的話,騎馬三天時間就可以趕到。


    上次趙翊跟隨景蘭從北往南來,因為走得急,就沒怎麽留意一路上的景色。


    這一次出君山城往北去,趙翊同樣沒有興致留意路邊的風景,他隻想快點趕到那個地方。


    隻用了半天時間,趙翊和巫劍兩人兩馬就趕到了沮水邊。


    渡口岸邊,漁民和過路商客來往不絕,巫劍提議在這裏休息一下,然後再趕路。


    趙翊想了想便同意了,他雖然心急,而且也不覺得累,但是馬兒經不起這麽折騰。


    就在趙翊和巫影栓好馬兒,在岸邊一家麵攤前坐下的時候。


    在渡口上遊三裏處的河流交叉口,有兩夥幫派的船隊驟然相遇,一夥船上掛的旗子上寫著漁陽幫,另一夥船隊掛的旗子上寫著青水塢。


    這段沮水江麵本來是青水塢的地盤,漁陽幫的船隊開到了此地,已經算是過界了。


    兩夥船隊的領頭人兩言三語沒有說到一塊去,便揮舞令旗指揮船隊幹了起來。


    寬闊的沮水江麵上,二三十條快船往來穿梭,一支支弩箭飛過江麵射入對方的船中,一輪交戰後,兩邊互有人員死傷落水,江麵上飄起了一朵朵紅色血花。


    下遊渡口的擺渡人和漁民們,聽到喊殺聲後,趕忙將已經劃至江中的船又劃了迴來,渡口邊的過路商人和遊客也頓時混亂起來。


    正在麵攤前吃麵的趙翊和巫劍,也聽到了上遊傳來的喊殺聲,不過都沒有動,依舊穩穩當當地坐著吃麵。


    一碗麵吃完,連碗裏的湯都沒有浪費,趙翊這才放下筷子,伸手抹了一把嘴,然後向攤主打聽道:“老伯,這喊殺聲是怎麽一迴事?”


    麵攤的攤主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漢,可能是見慣了這種場麵,在聽到喊殺聲時,竟然沒有像渡口上的那些他人那樣慌亂。


    老漢連頭都沒有抬,帶著滿腔的抱怨道:“聽這聲音,應該是漁陽幫和青水塢兩夥人又打起來了。”


    趙翊又問:“這漁陽幫和青水塢都是做什麽的?這樣的廝殺官府也不管管嗎?”


    老漢抬頭看了趙翊一眼,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露出些驚訝,“兩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趙翊笑了笑,說道:“老伯,我是從北方來楚地遊學的,剛到此地,對這裏的情況完全不清楚。”


    老漢將另外一張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後,從腰間摸出一杆旱煙,裝上自製的煙絲,在火爐上點燃,眯著眼睛吧嗒了兩口,然後走到趙翊這一桌坐下來,打量了兩人一眼,點點頭道:“原來是兩位遊學的士子,年輕人就是要多出來走走,整天悶在屋裏搖頭晃腦的讀書,不會有什麽出息的。”


    巫劍冷冷道:“他是我不是。”


    趙翊瞥了巫劍一眼,對老漢笑道:“老伯您別見怪,他是家父給我找的隨從,平時不愛說話,也不懂什麽禮數。”


    老漢多看了巫劍兩眼,最後隻是搖了搖頭,又去吧嗒手裏的旱煙。


    趙翊聽了老漢剛才的那番話,不像是一個支攤賣麵的人能有的見識,便也不開口,靜靜地等待老漢的下文。


    老漢一陣吞雲吐霧後,眯著眼睛說道:“這沮水上有三幫三塢兩兇之說,三幫說的是三個幫派,三塢說的是三個外來的家族勢力,兩兇指的是在沮水上出沒的兩名強人。”


    “他們有什麽區別嗎?”趙翊問道。


    老漢狠狠地吧嗒一口旱煙,吐出煙霧後,說道:“能有什麽區別,都是清一色打家劫舍的強盜,專門禍害過路商旅。一年前聽說從什麽大瑤山來了幾名上師,在三幫三塢中走了一遍,結果他們都歸附了大瑤山,這麽一來,咱們南郡的百姓可就更慘咯。”


    趙翊不解道:“老伯,這又是為何?難道那幾名什麽上師也是壞人?”


    坐在趙翊身旁的巫劍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對於老漢剛才的話,也像是上了心,趙翊為此瞪了他一眼,巫劍卻視而不見。


    老漢一炮煙抽完,將煙杆嘴在凳子腳上敲了敲,然後麵帶慍色道:“為何?你以為那些上師是讓他們白歸附的,每年都是要往大瑤山上貢的,上貢的東西從哪裏來?還不是從過往商旅和南郡百姓的手裏來。”


    趙翊在洛城王府時,倒是從書本上讀到過一些刀客劍俠行俠江湖,扶危濟貧的故事,也從王府老人的嘴裏聽說過一些山上神仙、化外妖魔鬼怪的事跡。


    但也僅此而已,要說軍旅之事,他是很在行,但世人嘴邊常說的江湖,對趙翊來說就十分的陌生了,而那虛無縹緲的山上神仙和化外妖魔鬼怪,就更隻是聽說而已,具體如何,一概不知。


    一個在渡口支個小攤賣幾碗麵的老漢,居然也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趙翊不敢失了禮數,更不敢怠慢。


    他小時候聽王府老人說,這江湖中就有許多奇人異士,模樣平平,但本事卻大得嚇人。


    趙翊對巫劍說了一聲:“結賬!”


    誰知道巫劍丟還了一句給他:“沒錢!”


    趙翊愣了愣,呆呆地看著巫劍,最後還是一旁的老漢提醒道:“兩位要是不方便的話,就算了吧,出門在外的,也不容易。”


    趙翊一下反應過來,忙道:“不是的,老伯,吃麵給錢,天經地義。”


    趙翊從身上摸出一個錢袋,從裏麵撿出一塊碎銀子遞給老漢,然後又將錢袋放進懷裏好生藏好。


    結完帳,趙翊提出去那有喊殺聲的地方看看,卻被巫劍給攔住了,趙翊知道巫劍不讓做的事,他是很難如願的,隻得打消了念頭。


    渡口上遊三裏外的寬闊江麵上,兩方的戰鬥還在繼續。


    青水塢領頭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已入中年,女的看起來很年輕。


    漁陽幫一開始占據了好的水麵位置,並且第一時間使用了火攻,毀了青水塢這邊好幾條船。


    眼看情況危急,青水塢主船上的一男一女都開始著急起來。


    那名女子首先喊道:“二哥,咱們怎麽辦?”


    那名中年男子知道自己帶出來的這支船隊,存亡就在這一刻了,便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應對之策。


    思索片刻,中年男子對身邊的年輕女子說道:“水蓮,你來指揮船隊。”


    “二哥,那你呢?”年輕女子喊道。


    中年男子麵目猙獰,狠狠地說道:“既然到了這份,那就跟他們魚死網破。”


    然後中年男子轉身走到船的另一頭,對幾名塢兵吩咐了一番。


    不一會兒,青水塢這邊便有許多人口裏咬著短劍,悄悄下水潛入江底。


    而年輕女子這邊得了指示後,指揮所有船上的弓箭手向對方放箭,箭上都浸了桐油做出了火箭。


    一時間,江麵上火箭紛飛,濃煙彌漫,喊殺聲不絕。


    雙方潛入水中的幫眾,在水裏展開了廝殺,江麵上不停地冒出一朵朵鮮紅的血花。


    青水塢的一隊船眾,在中年男子的帶領下,從水底偷偷摸上了漁陽幫的船,這一隊青水塢的塢兵都是身懷武藝的好手,中年男子更是一位武道好手。


    漁陽幫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中年男子帶領的青水塢的塢兵毀掉了好幾搜船。


    這個時候,年輕女子趁機揮舞令旗,指揮青水塢所有的船向漁陽幫的船攻去。


    這一場戰鬥,直打了一頓飯加一盞茶的功夫,雙方才分出勝負來。


    漁陽幫在三當家的帶領下,駕著殘餘的船隻狼狽逃離戰場,青水塢付出慘烈的代價獲得勝利。


    江麵上到處是破船、落水物品、屍體,被染了血的江水裹挾著朝下流漂去。


    趙翊雇了一艘大一點的船,載著兩人兩馬朝沮水對岸劃去,到了江麵上,趙翊看到上遊漂下來的破船、物品、屍體等,眉頭緊緊地皺著,臉色變得很難看。


    最後,趙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望著見麵說道:“巫劍,原來江湖上的仇殺就是這樣的嗎?”


    巫劍鄙夷地看了一眼江麵,說道:“江湖?幾個毛頭小幫派算個狗屁江湖!”


    如果是以前,趙翊一定會忍不住去嘲弄巫劍幾句,原來這個悶葫蘆也有爆粗口的時候。


    但是今天趙翊沒有這個心情,這位經曆過沙場上成千上萬軍陣對決的少年將軍,並不是因為眼前的兩個小幫派的一場小規模廝殺就感慨萬千,而是聽了賣麵老漢的話後,又親眼看到了這場廝殺後的戰場,讓趙翊心情有些沉重。


    以前聽那些前輩們說,廟堂之外還有個江湖,那個時候趙翊對這話是沒有什麽概念的。


    但今天親自見識過後,少年的心裏突然想到,不管是小江湖還是大江湖,其實並不在廟堂之外,而是和廟堂並肩而坐的。


    這是他作為一個楚國世子,以楚國那個小廟堂的半個主人身份感覺到的。


    趙翊看了一眼巫劍,見他懷抱著劍,筆直站在船頭,眼睛看著對岸,便向他靠近幾步,然後自言自語道:“以前常聽老人說,自古廟堂興則江湖衰,廟堂亂則江湖興,好像還有那麽一些道理,看來老人的話還是要聽的。”


    很少接趙翊話的巫劍,這次居然順著趙翊的話開口了:“王朝廟堂有氣運一說,世俗江湖同樣也有氣運一說,氣運盛則興,氣運衰則亡。”


    趙翊扭頭看著巫劍,嘴裏嘖嘖兩聲,打趣道:“巫劍,原來你還懂這些啊!”


    巫劍對趙翊的玩笑話充耳不聞,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趙翊見巫劍一點都不配合,哪怕嘴角上翹一下都沒有,頓時泄氣道:“巫劍,那你能和我說說這氣運嗎?”


    這次巫劍倒沒有推辭或沉默,隻是冰冷的聲音裏帶了一絲滄桑:“廟堂江湖,士林仙宗,九流十家而已,各有各的追求和宗旨,道教慕修真,山林仙宗慕長生,十家士子誌在廟堂,以求流芳百世,宗旨長存。但到最後,都是在爭那虛無縹緲的氣運而已。”


    趙翊對巫劍的話一知半解的,歎息了一聲,說道:“我以前聽一位老人說過一句話,我覺得這句話更有道理,他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巫劍終於兩邊嘴角微微翹起,鼻子裏哼了一聲,有趣地看了趙翊一眼,說道:“你家的老人可真多。”


    可惜趙翊一直盯著江麵,巫劍剛才的表情他沒有看到。


    趙翊被巫劍的話給逗樂了,這一笑出聲來,他心裏的煩悶也消解了不少,頓時嬉笑道:“我家大啊,什麽老夫人老先生、老管家、老仆人、老花匠、老廚子……”


    趙翊還在往下列帶“老”字的人物,巫影冷聲打斷了他:“知道你出身高貴,就別臭顯擺了。”


    趙翊的話雖然被巫劍打斷了,但是興致卻還在,扭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巫劍,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巫劍,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是女的嗎?”


    巫劍丟了一個嫌棄的眼神,然後轉過身去,背對著趙翊。


    趙翊頓時指著巫劍的背影,哈哈大笑起來。


    到了對岸,巫劍首先跳下船去,然後站在岸邊往四周觀望,趙翊無奈地看了一眼,嘴裏低聲咕嚕道:“真不知道誰是世子,誰是護衛。”


    趙翊嘴裏邊發著牢騷,邊從船老板手裏接過韁繩,然後又從懷裏掏出錢袋,將餘下的船費給船老板。


    背對著趙翊的巫劍聽到趙翊的牢騷話後,兩邊嘴角上翹,一雙秀美的眼睛眯成了兩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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