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最撩動人心弦的是兩類人,征夫和商人。


    有道是“不識征夫三十萬,幾人生入玉門關”,悲壯的是征夫的累累白骨,傷心的卻是獨守空閨的夢裏人。


    征夫的離別傷痛或許就那麽一次,而商人卻是反複多次。


    商人重利輕別離。


    不過,這兩種身份所帶來的感覺,趙翊都沒有。


    他覺得,離開君山是逃離,或許景蘭也是這麽想的。


    他與景蘭的這一紙婚約,更多的是關乎家族的未來利益,景家的,同樣也是楚國王室的。


    至於情愛,他趙翊是有欣賞之意,但也隻是欣賞。至於景蘭,在趙翊看來,看不起的成分或許更多些。


    如果要趙翊來選,他會更偏向陸清心,盡管那位“女侍郎”對他似乎也沒有情愛。


    在趙翊離開君山城前,他的那位堂姐德陽翁主,居然來到景府找他,送了他一個她親手繡製的平安符。


    “弟弟,姐姐等著你凱旋歸來。”德陽翁主笑道。


    趙翊硬如精鐵的心被這一句話給融化了,他兩眼紅潤道:“謝謝姐姐,翊兒一定打一個大勝仗迴來。”


    景府西院的蘭園中,一身粉色繡花輕絲長袍的景蘭,端坐在園中亭子裏的石桌旁,手裏拿著一冊《兵書戰策》,在凝神翻看。


    旁邊侍立的小丫頭侍女,一雙靈動的眸子看看凝神觀書的景蘭,又轉頭看看蘭園門口,臉上竟然有些著急。


    “青鸞,你怎麽了?一臉焦急的樣子。”景蘭問道。


    小丫頭侍女忙垂手低頭站好,驚訝道:“小姐,你眼不離書,怎麽知道我焦急的?”


    景蘭嘴裏輕輕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小丫頭侍女吐了吐舌頭,然後試著問道:“小姐,姑爺今天就要去江夏郡,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景蘭放下手中的書,轉頭憋了小丫頭侍女一眼,說道:“就你小丫頭操心多。”


    “本來就是嘛,姑爺走你也不去送送。”青鸞低頭嘀咕道。


    景蘭輕歎一聲,然後臉露笑容道:“放心吧,你的這位姑爺命大得很呢。”


    小丫頭侍女見自家的小姐,對那位未來的姑爺這麽有信心,頓時也笑了笑。


    自己倒是白替小姐擔心了一迴。


    她卻不知道景蘭心裏在想著一句話: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


    自知道趙翊騙了她,還在荒穀中對她圖摸不軌,景蘭在心裏就認定,這個長相不俗的男子,壞心卻不少。


    雲夢閣外的華台上,老楚王負手而立,遠眺著煙波浩渺的君山湖,他心裏在不停地向軒轅家的列祖列宗祈禱著。


    趙翊或者說軒轅翊,是楚國的最後希望,也是他和那位逝去的大哥的最後希望。


    這一次老楚王執意讓趙翊加入死亡率最高的斥候營,是對趙翊的一個磨煉,也是對他的一個考驗。


    如果趙翊這次能活著迴到君山城,那麽他便會當眾宣布趙翊為楚國世子,作為下一任楚王的人選。


    三步外的杜黃庭,明顯感覺到他的這位老主子心裏的緊張,遲疑一下,還是拱手道:“王爺,您放心吧,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老楚王收迴目光,轉頭看著杜黃庭,沉吟片刻才說道:“黃庭,派幾名頂尖的巫影暗中保護翊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有事,我楚國輸不起啊。”


    “是,王爺,老奴都已經安排好了。”


    老楚王點點頭,然後收起擔憂之色,又恢複成那個從容冷靜的老楚王,說道:“走,陪我去章府一趟。”


    杜黃庭躬身拱手應道。


    同時他心裏也是一驚,老楚王終於下定決心了。


    ------


    景鬆和趙翊在君山城外的十裏橋亭上分別,景鬆取道北上去江陵,而趙翊一路東進去江夏。


    至於景鬆為什麽不和趙翊一起直接去駐紮在江夏的斥候營,景鬆不說,那麽作為斥候營的一名普通士卒的趙翊,自然無權過問。


    趙翊一人一馬,除了趕路比較急以外,倒也逍遙自在。


    不一日便進入了嶽郡的桑植縣,嶽郡本是聞名天下的糧倉。


    自洛城之變後,三王紛爭,這一代常有戰事,加之流民淪為草寇,劫掠不斷,使得嶽郡難以安寧。


    世代生活在這裏人們,在連年的戰亂中,死的死,逃難的逃難,原本美麗的村鎮都變成了斷壁殘垣,大片的良田淪為荒野。


    這兩年老楚王與東南邊的琅琊王達成了互不侵犯的盟約,而老楚王又往嶽郡派出了好些精幹官吏,才使得原本荒蕪的嶽郡得以稍稍恢複。


    隻是戰亂雖已經平息,但是盤踞在山間水旁的草寇,卻依舊是很大的禍患。


    這些自詡為江湖大俠,卻幹著打家劫舍的勾當,不但十裏鄉間不得安寧,就是嶽州城的官吏,如沒有軍隊隨從護衛,也是不敢上道的。


    趙翊一路東來,路過的村子大多都荒蕪了,隻有幾座大城鎮還算繁榮。


    看到房屋倒塌,庭前長草,蛇鼠亂竄,路邊白骨散亂的荒涼景象,趙翊心裏難免一陣感慨。


    他在漢水邊看到一個很大的村子,房屋建的井然有序,有幾棟已經破敗的磚瓦房,想來建得是很氣派。


    如今整個村子變得頹垣敗壁,亂草叢生,趙翊想起以前讀到過的一首詩:


    水自潺湲日自斜,盡無雞犬有鳴鴉。


    千村萬落如寒食,不見人煙空見花。


    當時他身處富貴王府,而且年紀也尚小,在聽府中先生解詩時,隻能懂其意,卻不能懂其心。


    這些年來,趙翊流落民間,嚐過許多艱辛,經曆過生死,也懂得了民間疾苦,家國危難,隻是在當時,他並有去想太多,畢竟天大地大,能活下來才最大。


    現在他的身份不同了,以後他不但要管自己的死活,還要去管眾多人的死活。


    趙翊沒有在桑植縣停留,而是沿著漢水北上,一連走了好幾天,才終於見到前麵有一座不大的村鎮,看起來不像是座廢棄了的村鎮。


    不管怎樣,好幾天沒有看到活人,突然見到人煙,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趙翊牽著馬匹,加快腳步朝村裏走去,村口有一塊青石碑,上麵寫著桑木村三個大字,字跡古樸。


    趙翊沒有心情去觀賞石碑上字跡的優劣,而是左顧右盼的快步朝村裏走去。


    村裏的房屋都好好的,很多人家的屋前還晾曬著東西,幾隻公雞尾隨著一隻母雞,在路兩邊上跳下竄,追逐求歡。


    奇怪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


    趙翊勒馬站定,舉目往四周張望了一下,隻見這個村子不大,約有三十來戶人家。


    村子三麵環山,一條小河從村口流過,一座石橋橫跨在小河,剛才趙翊進村,便是從石橋上走過來的。


    多年的沙場經驗,讓趙翊心生警惕。


    他看到前麵有戶人家,大門開著,便將馬拴在路邊的樹上,輕輕地走過去。


    進了院子,迎麵是兩層樓的木房子,左邊有一間矮屋,像是廚房,右邊是一小塊菜地,種著白菜蘿卜,還有一個竹子搭的架子,上麵纏繞著枯藤。


    這是一戶農家,趙翊心裏一動,正想退出院子去,隻聽見嗖的一聲響,從屋裏飛出一隻黑色短箭,插在他腳邊,再往前一寸,便要射到他的腳掌上了。


    趙翊站定不動,如被嚇傻了一般,木屋裏竄出兩個身著皮甲的士兵,手裏拿著弩箭對著他,士兵的眼睛犀利,看趙翊如看落網的獵物。


    屋裏又走出一個首領模樣的人,他手持一把長刀,走到趙翊的跟前,仔細地看了看他,趙翊頓覺像是有兩把冰冷的劍,在自己的身上刺來刺去。


    這是隻有在血海中拚殺過的人才會有的目光。


    三人身上穿的是楚軍的軍服,而且所佩之刀,是戎國精銳騎兵才配備的破甲刀。


    “你是什麽人?”那個首領開口問道,帶著一腔楚地方音。


    趙翊裝作從慌亂中迴過神來,用哭腔道:“兵爺,我就是個過路的,實在餓了,看到這個村子,就進來討口吃的。”


    趙翊說話時,也故意帶著點楚地音腔。


    那個首領模樣的人,聽了趙翊的話,戒備的臉色稍微有了一些放鬆,問道:“你也是楚地人?”


    趙翊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小的是君山城人。”


    那個首領又上下打量趙翊一番,最後點了點頭,像是認可了趙翊的話,這麽破衣爛衫,頭發蓬鬆的一個少年,也不想是敵國的探子。


    “你這是要去哪裏?”那個首領又問道。


    在剛才的時間裏,趙翊早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忙笑著說道:“我是從家裏跑出來遊學的。”


    首領點點頭,看了看四周,對兩個士兵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轉身朝屋裏走去,一個士兵上前拉住趙翊的胳膊,快步跟了上去。


    這時,毫無征兆的從外麵飛來一隻箭,將押著趙翊的那個士兵一箭穿喉,巨大的力道,帶著士兵的屍體撞在了木屋的門框上。


    趙翊早聽到身後飛箭的風聲,這時恰好有人伸手拉他,趙翊便就勢躲進了屋裏,幾隻弩箭從他身邊飛過,釘在了屋裏的牆上。


    感覺好像,要不是那個首領反應快,拉了趙翊一把,這會兒他也和地上的那個士兵一般模樣了。


    大門已經被關上,趙翊躲在一旁,渾身顫顫抖抖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心思卻在快速地感受周邊的情形。


    屋裏加上那個首領共有五名楚兵,那個首領看了趙翊一眼,一個士兵用弩箭對著趙翊的後背。


    屋外沒有任何動靜傳來,首領從門縫向外看,院子裏除了門口地上的那具士兵屍體,其它一切如常,剛才那幾隻箭像是憑空飛來的一般。


    首領四周看了看,然後抬頭示意了一下上麵,一個士兵走到堂屋最裏麵,推開一個小門,裏麵是一座樓梯,直通二樓。


    首領讓一個士兵守在門口,然後示意其餘三人連同趙翊一起上二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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