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午一聽魏驍勇是來自並州郡兵的騎兵校尉,神色便冷淡了許多,隻是微微額首,算是對那位年輕將軍迴禮了。


    不為別的,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四年前,大風王朝的趙王偷出西京返迴封地,起兵“清君側”,不知為何,他竟然廢了文帝和太子,自己登基做了皇帝,把自己從正義之師,變成了謀反之賊。


    好景不長,不到三個月,就被趕來勤王的“四王大軍”給打敗了,趙王軒轅黎身死族滅,還落得個“擾亂天下的亂臣賊子”的名聲。


    文帝雖然又被迎迴,隻是大風王朝卻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統一安定的王朝了,勤王的四位親王,東海王占據東部五州之地,都督中外軍事,遙控洛城,成為天下第一王。


    楚王據荊、交二州,表麵上東海王馬首是瞻。


    琅琊王占據東南三州,偏安一方。


    成都王占據巴蜀四州,做起了名副其實的蜀王。


    這時,北邊大漠的戎族拓跋氏趁亂南下,玄甲騎兵攻入西京,建立了戎國,成了大風王朝的心腹大患。


    隴西的薑氏部族,也占據涼、肅、甘三州,號稱炎國。


    還有一些化外部族,也都問著香風而來,都想著來咬一口富庶的大風王朝。


    但是最大的禍患還在於大風王朝的內部,各個地方的郡守都督們,名義上向洛城的文帝稱臣,實質上都各自稱霸一方,做起了擁兵自重的諸侯。


    朝堂已亂,士林已亂,江湖更亂。


    並州是大風王朝的北部邊境,自來是中土神州與大漠的連接點,戰略位置極為重要。


    大風立朝以來,與大漠上戎族戰亂不斷,作為大風王朝北部前哨的並州,一直駐有重兵,並州刺史曆來同時兼任著鎮北將軍,指揮大軍與大漠上的宇文部作戰。


    大風強盛時,朝廷的大軍曾一度深入大漠,將搗亂不斷的戎族趕到了漠北,那場針對戎族的大戰,便是由時任並州刺史的徐合指揮的,如此功業,讓劉合名聲大振。


    四年前,大風王朝幾位手握重兵的王爺挑起戰亂,讓大風王朝這座恢宏大廈陷入了風雨飄搖的境地。


    已經被趕到漠北的戎族找準時機,趁機南下,戎族中的拓跋氏攻入關中,建立戎國。宇文部遊獵騎兵的足跡又出現在並州的邊境上。


    此時朝廷中早已沒有人來注意北部邊境了,阻擋宇文部騎兵南下的重任,全部落在了並州一州和劉合一人的身上,兩年多與宇文部不間斷的大小戰,小小的並州打窮了,兩萬多的並州軍也死傷過半,無奈之下,劉合改變了策略。


    在一個風雪夜,劉合突然派出剩下的並州騎兵,連夜奇襲了與並州相連的朔州,閃電般占據了朔州城,並自封兩州都督,將並州和朔州合在了一起。


    接下來,劉合派人與宇文部取得聯係,達成了盟約,具體的盟約條件隻有劉合的幾名親信知道,自此以後,並州一線便恢複了平靜。


    時任並州軍步兵校尉的趙翊,便是劉合的親信之一,他得知劉合與宇文部達成盟約後,當場便表示出對劉合所做所為的不滿,並且還多次向劉合陳述其中的利害大義,但都遭到了劉合的反對。


    最後引起了劉合的警惕,對趙翊生出了暗害之心,趙翊不得已逃離了奮戰三年的並州,離開了那群與他出生入死三年多的生死兄弟。


    陸午作為文帝親信,對於像劉合這些擁兵自重的地方豪強,心裏很是痛恨,認為他們是讓天下陷入禍亂的根源,盡管他現在早已遠離了朝堂,但對於這些割據一方豪強的痛恨之心,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優勝以前。


    魏驍勇自然不知道陸午心中所想,當初劉合命他領一百驍騎軍,星夜趕至涼州,任務就是將陸午帶領的這一隊流民帶迴朔州,並叮囑他,就算遇到什麽變故,也無論如何要將陸氏父女帶迴朔州。


    魏驍勇知道陸午曾經是朝廷高官,且是一位飽學之士,不管是在廟堂還是在士林中,都擁有極高的聲譽。


    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陸氏在中原是望門大族,有著很大的影響力,盡管戎國玄甲騎兵就在眼前,魏驍勇也不敢怠慢了陸午,依舊保持禮數周到。


    在接受這項任務時,劉合便對魏驍勇說過,現在不止他一方勢力想拉攏陸午,其中最大的兩股勢力,是南邊的戎國,以及西北的薑氏部族,至於其它的塢堡勢力和江湖勢力,倒是沒有讓劉合太擔心。


    看穀中的情形,戎國近水樓台已經搶先了一步。


    陸午在陸清心的攙扶下後退到了流民隊裏,薑文玉也已經收起了刀,跟在陸氏父女的身旁,接連遭遇了兩場截殺,薑文玉已經看出了陸午的身份不同尋常,現在又一隊人馬到來,事情是越來越複雜了,也越來越熱鬧了。


    這群流民本來已經陷入絕境,新一隊人馬的闖入,而且看樣子是針對戎國那隊騎兵的,這人流民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左邊山梁上的戎國焱妃,一直都沒有移動身體,她此時的關注力不在穀中,而是在西北邊,那裏出現了一股強大的氣息。


    同樣是聖人境,對於能操控五行元氣的陰陽師來說,焱妃能感覺到陸午所不能感覺得到的。


    一個作壁上觀,一個注意力在另外一股勢力上。


    於是,對於穀中兩支小隊騎兵一觸即發的戰鬥,兩位聖人境的大宗師,都選擇了沉默。


    山穀中的兩隊騎兵,自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如兩隻猛虎相遇,都已經在刨爪磨牙,準備著給對方致命的一擊。


    魏驍勇在向陸午打完招唿後,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戎國那隊玄甲死士的身上,與大漠上宇文部的騎兵打了幾年的仗,魏驍勇對於騎兵的實力和特性有很深的認識,麵前的這隊戎國騎兵比之宇文部的王庭禁軍,也有過之,就說那坐下清一色的漠北龍駒,就是馳騁大漠的宇文部,也隻有單於的親兵衛隊才有資格配備。


    戎國的玄甲死士,他以前聽說過,卻沒有遇到過,這次竟然在這無名山穀中遇到,對於在戰場上廝殺半生的魏驍勇來說,心裏生出的不是害怕,而是熱血沸騰的激動,就如一名武癡,最渴望的便是與當世第一高手對決一場,至於生死輸贏,全不在關心之列。


    魏驍勇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劍。


    山穀寂靜無聲,一股強烈的壓抑氣息在空中彌漫,就連自小刀不離身胯不離鞍的薑文玉,也麵露凝重,打小對自家薑氏騎兵有著絕對自信的他,在看到這兩小隊騎兵對決時,那千鈞一發的氣勢也不禁令他動容。


    魏驍勇手中的長劍一揮,一百騎驟然發動,他一馬當先,整個騎兵隊如一支離弦的巨箭射向戎國的玄甲死士。


    幾乎是同一時間,那隊戎國的玄甲死士也開始動了,他們本來是麵向著流民隊伍的,就是在魏驍勇率領的騎兵到來後,也一直未改變隊形。


    隻見領頭的那名百夫長手中的破甲刀一揮,他用力一拉韁繩,坐下的馬頭往右急轉,開始小跑起來。


    他身後的玄甲死士與他一般,也調轉坐下的馬頭,緊隨其後,不出二十步,五十騎馬隊便完成了衝擊隊形的轉變,然後驟然加速,如一柄鋒利的衝擊長矛,刺向同樣奔湧而來的並州騎兵。


    真正的刀劍相向,沒有一絲的花俏,雙方似乎都是有意為之,選擇了檢驗騎兵實力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直接對撞對方的騎兵。


    魏驍勇手中的劍與那名戎國百夫長手中的破甲刀首先相撞,兩人都側身避過對方的後手,衝向各自後麵的兵士。


    整個戰場上充斥著怒吼聲、刀劍相撞聲,刀劍捅破身體的沉悶聲,當兩隊騎兵互換位置後,即刻便顯示出了雙方實力的優劣。


    第一輪的對撞,戎國的玄甲死士損失不到十名,而並州騎兵卻為之付出了兩倍還多的代價,兩隊騎兵的實力高下立判。


    雙方都沒有就此停下來,而是立即又組織了新的一輪攻擊,就如兩位武道高手在擂台上對決一樣,隻要一方沒有倒下,這場戰鬥就不會停止,何況與戰擂台不同的是,這兩隊騎兵是生死大戰,不死不休。


    作為觀眾,聚集在山穀右邊的流民,都緊張地看著兩軍對戰,他們依舊保持著青壯持刀劍守護在前,將老弱婦孺擋在身後的隊形,同樣被保護的還有一些簡陋的生活物資,而昨天搶來的那些珍貴的戰馬,除了少數丟失外,也都被看管著。


    陸清心沒有去關注穀中的騎兵對戰,她在流民隊裏穿梭忙碌著,為受傷的人包紮傷口,薑文玉自然是跟在她的身後,不過這一次他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到了那兩隊騎兵的衝殺上。


    男人對於戰鬥,有著天生的興趣。


    在山穀右邊的山梁上,一處隱蔽的枯草叢中,伏著兩個身影,一個容色俊美卻麵色冷峻,一個容色俊秀卻滿臉緊張,正是趙翊和崔書生。


    他們先於魏驍勇一步到達,一直潛隱在山梁上的草叢中,偷偷觀看著穀中發生的一切。


    崔書生完全被兩隊騎兵的衝殺陣勢給鎮住了,生長在江南溫柔鄉裏的公子哥,那曾見過這般血腥的廝殺,他不禁瑟瑟發抖起來,一旁的趙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書本上雖然不缺少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描寫,但身臨其境時,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再一次讓他明白書本與現實間的差距。


    崔書生轉頭去看趙翊時,見他臉上平靜無波,一雙清澈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的激動和緊張,似乎眼前的兩軍衝殺,對於他來說,隻是在觀看一場兩軍對戰的戲。


    一向心氣頗高的崔書生,心裏不禁對這位同齡人生出了一絲佩服,更堅定了他之前的想法。


    在第五輪衝殺之後,山穀中兩百步的戰場中,已經堆滿了血肉模糊的屍體,失去了主人的戰馬有些逃離了戰場,有些就立在戰場的中間,在用嘴拱著地上的屍體,似乎在催促地上的主人趕緊站起來繼續戰鬥。


    戎國的玄甲死士還剩下二十多騎,那位倚馬在最前端的百夫長,渾身被暗紅色的血給侵染了,有自己的,不過更多的是對方的,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血肉翻轉,猙獰可怖,不過他的眼神依舊如他手中的破甲刀一般堅定。


    並州兵一方,就顯得淒慘多了,魏驍勇的身後隻剩下淒淒慘慘的幾騎,而且身上都掛了彩,就連魏驍勇也渾身是傷,此刻他還能坐在馬背上,完全是靠他多年在沙場磨礪出的意誌支撐著。


    一百騎對五十騎,以完敗的結局收場。


    伏在右邊山梁上的趙翊動了,如一隻潛伏著的猛虎,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一個起落便到了對戰的兩軍陣前,他兩隻腳站在血泊中,背對著魏驍勇,麵向遠處的戎國玄甲死士。


    正在流民隊裏幫助陸清心打下手的薑文玉,突然看到趙翊現身,頓時喜出望外,也顧不得身邊的陸清心,放下手中的活計,往前奔了幾步,口中大聲喊道:“趙翊!”


    崔書生落後趙翊一步,下得山梁後,來到薑文玉的身邊,與他並肩站立,兩隻眼睛盯著戰場中的趙翊看。


    “書生,你們怎麽又迴來了?”薑文玉捶了崔書生一拳道。


    崔書生目不轉睛地看著趙翊,口中說道:“趙翊猜出你們會遇到危險,所有又轉迴來了。”


    “真是好兄弟!”薑文玉用力一拍崔書生,然後也轉頭去看趙翊。


    流民隊伍中的陸午突然臉色一變,急忙抬頭看向左邊山梁上,一直站立在那兒的五彩身影,已經不知去向了,剛才趙翊的突然出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山梁上的戎國焱妃,應該就是在那一刻消失不見的。


    陸午眉頭跳了跳,便不再去理會,他又去看站在兩軍之間的趙翊,最後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個執拗的孩子。


    正在幫流民包紮傷口的陸清心也站起身來,舉目望向戰場,屍體堆裏那個不甚壯健的身影,對她來說一點都不熟悉,她看到送給他的那柄短劍,正插在他的腰間,陸清心眉頭微皺,眼神複雜。


    一時間,山穀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到了戰場中的那個身影上。


    “你們的主人已經走了,你們也走吧。”趙翊望著那名百夫長朗聲道。


    那名百夫長輕笑一聲,本來猙獰可怖的臉顯得更加驚心動魄。


    “玄甲死士要離開它的戰場,隻有兩種情況,要麽戰勝敵軍勝利離開,要麽全軍覆沒。”


    趙翊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破甲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後緩緩舉起,刀尖指的方向是那名戎國百夫長。


    一人一刀,散發出一隊騎兵的氣勢。


    “趙將軍!”魏驍勇喊道。


    自趙翊出現在戰場中起,魏驍勇便一臉激動地看著那個不甚壯健的身影,這一刻見趙翊舉刀迎敵,往日那種熟悉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不禁脫口喊道。


    趙翊沒有迴頭,用輕鬆的口吻說道:“魏驍勇,你的命是屬於我的,我現在要你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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