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朝明寺外。


    一個穿著破爛僧服的老和尚盤腿坐在地上,他的麵前支著個頗顯寒酸的攤子。


    攤子上隻有幾個大字——八方神算。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破爛的攤子前頭,卻已排了幾十號人。


    “他怎麽又來了?”


    朝明寺的和尚看見他都覺得很是晦氣。


    前段時間,因為這個叫八方的野和尚,來朝明寺的香客多了不少,可人多有什麽用?許多人根本不是衝著寺廟來的,而是衝著這個神出鬼沒的八方神算子!


    因為他,朝明寺的香火生生少了一半。


    多少原本想來寺廟上香的香客,聽聞他也在,都跑去他的攤子排隊。


    “我就不信了,這八方真能算這麽準?連人家丟失的狗什麽時候迴去都能算到。”


    “聽聞被他批過命的人,沒有一位活過他說的時間。”


    “就前段時間那個梁員外,幾個月前被他批了活不過半年吃新稻,果然前幾日,便死在了自家小妾的肚皮上。”


    “還有那金鋪的王掌櫃……”


    眾人議論紛紛,八方笑嗬嗬的似乎對別人的質疑毫不在意。


    直到一連看了十幾個人,在下一位老婦人走上前,抽出簽文的時候,他麵上樂嗬嗬的笑容忽然一收,目光一轉,朝著京城方向看去。


    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上神情滿是凝重。


    剛抽出簽文的老婦人心中打鼓,她隻是想問問自家兒媳生出的孩子是男是女,可看八方師傅這神情,難道……難道這孩子有問題?


    “八方師傅,您可是算出什麽了?沒關係,您盡管告訴我老婆子……我,我老婆子承受得住!”老婦人一咬牙。


    八方卻沒有轉過頭,而是緊緊眯起眼。


    緊接著,他忽然身子一轉,對著南方手中掐動。


    指法很快,看得老婦人心中越發惶恐,其他排在後頭的也忍不住上前來聽聽到底怎麽迴事。


    直掐動了二十幾個唿吸的時間,八方才猛然停止手上動作,緊接著他睜開眼。


    “噗——”一口鮮血吐出。


    老婦人瞪大眼,驚愕地臉色都白了,“師傅……這是怎麽迴事?”她聽了無數關於八方神算子的傳聞,從沒聽聞對方為誰算完,還會吐血的啊!!


    完了完了,難道自家兒媳肚子裏懷的是個什麽禍害孽種?


    老婦人又開始腦補。


    然而八方卻根本沒看她,隻是目光緊緊盯著南方,良久,他忽然從老婦人手中的簽筒中抽出一支簽文。


    而後念念叨叨,將解簽之言快速寫在了紙張上:


    “南雲翻墨浪,洪澇禍蒼生;無道違天意,驚雷懲惡行!”


    最後一字落下,八方猝然起身。


    “大災!大災啊!”他再不理會麵前驚愕的眾人,拿著紙張,卷起地上的攤子搖搖晃晃撞進山林之內。


    眾人還有想追問的,他的身影已飄忽遠去。


    山林內隻有悠悠不斷的聲音傳來——


    “大災將至!大災將至啊!”


    “這野和尚還真能唬人!”一個朝明寺的小沙彌撇撇嘴。


    然而無論眾人信或不信,八方方才吟誦的那首詩,很快便在朝明寺外的香客口中相傳開了。


    “洪澇禍蒼生……難道八方師傅算出哪裏要有洪澇了嗎?!”眾人議論紛紛。


    “那最後兩句什麽意思?什麽是無道違天意,驚雷懲惡行?難道是說……”說話的人一頓,不敢再將口中的話說出。


    但眾人麵麵相覷,很快便明了各自心中意思。


    與此同時,玄月湖外。


    隨著天色暗下,點點螢火在湖畔的蘆葦叢中飄蕩。


    七月流螢。


    每到七月,尤其快到臨近乞巧節幾日,許多男子便會來玄月湖為心愛之人捉一捧螢火蟲做成螢火燈。


    雖起不到什麽真正照明的作用,但親手捉來的螢火,既浪漫又可顯示誠意。


    此舉尤其受到一些書生的喜愛。


    今日各大書院休沐,玄月湖旁邊便來了許多捉螢火的男子。


    眾人躍躍欲試,天一暗下來,黑暗中閃爍起的光點便吸引著他們。


    蔣清也是來捉螢火的人之一,他身形纖弱,個子也不如其他人高大,站在蘆葦叢中,幾乎看不到小小的身影。不過與其他人不同,他捉螢火並不是為了送姑娘,而是為了自己帶迴去看書用。


    他一連來了好幾日,便是為了省下買燈油的銀子。


    但今日,螢蟲似乎比往日少了許多。


    難道是都被抓完了?


    蔣清正想著,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陣的驚唿聲。


    “快看快看!那是什麽?”


    “那些流螢怎麽都聚集在一處?”


    “不對啊……你們快看,這些流螢擺出的圖案,是不是字?”有人發出更大的聲音。


    蔣清本來不想理會,但聽著眾人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便忍不住走了出去。


    幾乎是在離開蘆葦蕩的一瞬間,蔣清的目光便被湖中心的情形吸引。


    隻見成千上萬隻飛舞的流螢密密聚集在一處,從他所在的角度看去,它們所擺出的,的的確確像是幾個大字——


    “水、厄、南鄉,惡……子、天誅?”


    他一字一字念出。


    更多的人,也看出湖中央的大字。


    “水厄南鄉,惡子天誅?什麽意思?”


    “這是天降祥瑞嗎?”


    “什麽祥瑞?這兩句中哪裏是祥瑞了,反倒像是警示!”


    “快快!快去報官!”


    一人大喊,其他人便也跟著動起來。


    很快,玄月湖的書生們都朝著城門巡邏處跑去。玄月湖距離城門不算遠,如今還沒到宵禁時候,唿啦啦一群人衝來,正在守值的官兵嚇了一跳。


    直到聽到這群人七嘴八舌說了,依舊不信。


    “什麽蟲子還能擺出字?”幾個官兵蹙眉跟去。


    然後,他們也看到了那飛舞在玄月湖上頭的大字。


    雖然不怎麽工整,但的的確確,是幾個字沒錯!


    “水厄南鄉,惡子天誅!”


    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啊,官兵們麵色難看,一邊讓人去上頭稟報,一邊有人征用小船往湖中心劃去。


    小船晃晃悠悠到了湖中心,驚起一片流螢。


    然而平靜的湖麵之上,什麽都沒有,隻有原本就佇立在湖中心的巨石孤零零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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