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就是訣別。


    一局棋已經收官,一場戰役已經打完,在這慘烈的戰鬥中,宋枳才是執棋的人,他親手將自己設為了一顆棄子。


    十一


    「不可能……」


    冷汗從杜清晝的額頭上流下來,他猛地撐住棋枰,幾顆黑白子猝然滾落下去。


    裴昀將散落的棋子撿起來,在棋盤上一顆顆重新放好,身影就像陽光下的雪山,那樣孤獨而磊落。


    「我的確有近乎盲目的自信,但,我相信的不是交易本身,而是『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那些戰火中流離的母親,會將最後一口食物給自己的孩子;那些守城的士兵,會堅持到城破的最後一刻。你說得對,利益就像塵埃,它是世界本身,但世界除了塵埃,還有陽光。


    「宋枳並不是什麽小人,他是大唐的軍人。」裴昀淡淡地說:「軍人應該死於戰場,不該死於毒殺。」


    杜清晝猛地抬起頭,不知何時,對麵的少女早已不見了,而窗外浮雲聚散,五彩鳳凰已穿過崇山峻嶺。


    「殿下,宋將軍已經去了……」


    郭子儀幾人試圖把李俶扶起來,但年輕的皇子緊緊抱著冰冷的身體,熱淚滾落,不肯鬆手。朦朧淚眼中,有士兵飛奔來報:「有……有個小姑娘讓把這個東西交給殿下!」


    李俶的手微微發抖,比奪迴城池更強的震撼瞬間攫取了他的心神。他接過士兵手中的瓷瓶,毫不遲疑地打開,顫抖地對著宋枳的嘴滴了進去。


    在將士們錯愕而疑惑的目光中,李俶俯身把頭貼到宋枳的胸膛上,良久,他顫抖地抬頭:「……有心跳了。」


    瓷瓶中盛放的是龍涎。


    龍的力量是「淨化」,龍涎可解世間百毒,寒色散也不例外。


    不等眾人從驚喜中迴過神來,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鳥鳴。


    剎那間,萬千將士的佩劍在鞘中發出清越龍吟!像是在迴應某種力量。一縷橘色的光芒驟然從遠山升起,仿佛晨曦迴歸天空……盛大的光芒化為大鳥華美的羽毛,瀰漫為天地間溫暖的秋意。


    李俶震驚地望向鳥影的方向,旁邊的士兵激動地說:「殿下!你看那隻鳥!」這一刻,李俶也發現了,那是當初給他銜來匣子的那隻大鳥!


    「是那隻大信鴿?」李俶怔怔地說。


    「……」旁邊的士兵頓時被嗆了一下,側過頭來,「殿下確定那是信鴿?」


    在李俶不解詢問的目光中,士兵興奮地大喊:「殿下,你看到它羽毛的顏色了嗎?」


    李俶笑了笑:「我看不見顏色。」


    士兵迴過頭來,愣了一下。


    年輕皇子的笑容那樣溫和,眼眸那樣清澈,實在讓人看不出……他的眼睛有缺陷,看不見任何顏色,世界在他眼中,都是一徑的灰。


    麵對士兵眼中的慌亂和歉意,李俶搖了搖頭,他並不介意眼睛的缺陷被提及,神色溫暖如常:「我雖然看不見顏色,但我可以看見人們臉上的笑容。」


    將士們的、百姓們的,甚至胡人們的……李俶都能看見,他很喜歡他們的笑容。夜裏聽到笛聲,他知道士兵們在思念故鄉;王妃被困在洛陽,他也很想她。如今被推到風口浪尖,支撐他浴血走下來的,也許是家國天下的責任,也許,是迴家的希望。


    李俶的目光落在遠山之上,比陽光更淡,比風更暖,卻有種力量。


    一個時代被戰亂從巔峰拉進了穀底,帝都崩塌,河山破碎。但還有一些堅持的力量,在穀底重新生長出來。


    三軍沸騰,將士們歡唿:「那是鳳凰……是傳說中的神鳥,鳳凰啊!」


    「是鳳凰!」


    ——亂世之中,所有人都在尋覓的鳳凰!


    或許,終有一天,亂世會結束,太平將重臨。


    十二


    「我跟你們說,那天你們沒有看到,那些人類有多崇拜我!」琳琅得意洋洋地吹噓,開心地炫耀新得到的羽毛。錦緞般的光彩在她身後綿延跳躍,如同群山的影子在天地間鋪展。


    他們已踏上了新的旅途。


    那局棋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後的結果,是杜掌櫃將白玉劍拱手奉上。而第七枚鳳羽,就鑲嵌在劍上。


    ——橘色的羽毛,力量是忠誠。


    萬千軍人對故土與家國的忠誠,捨命相護,生死堅守。


    裴昀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目光悠遠。葉鏗然走在他身邊,清冷的眼底泛起一絲憂慮:「將軍,杜掌櫃把劍給你時,跟你說了什麽話?」


    那時杜清晝轉身走進房間,即將邁入門檻時驀然迴頭看了他們一眼,無聲勾起的嘴角帶笑,仿佛隱匿著一個極為危險的漩渦。


    「裴昀,我差點忘了件事。」


    他突然湊近裴昀,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裴昀耳邊說了一句話。


    話語落定時,裴昀的臉色驀然一變。


    「放心啦葉校尉,他隻是說我長得太帥坐在他對麵,讓他下棋的時候分心,他輸得不服氣而已!」裴昀露出慵懶的笑容,隨口胡扯,把葉鏗然氣得額頭青筋跳動。


    葉鏗然停住腳步:「你參與任何戰事,如今救了廣平王,又給唐軍破敵之策,杜清晝怎肯罷休?」


    「我沒有參與戰事,」將軍微笑打了個哈欠,順手勾住葉鏗然的肩膀,「也沒有救廣平王。」


    葉鏗然一愣。


    「小俶身上的血是別人潑上去的,他所受不過是一點輕傷,中了迷藥而昏迷,被人偽裝成瀕死的症狀。我當時也很好奇,誰會把一個輕傷的人迷昏,扔在城外的草叢裏,等著讓巡邏的唐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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