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八年戊辰科,禮部省試取中貢士人名如下,第一名福建張奇飛,第二名王少剛…第六名王佐、第七名張玉…第二百六十八名朱熹……”


    貢院門口告示牆下,一共張貼著六張大黃紙,上麵用朱筆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指甲蓋大小的人名,為防止有重名的,還在下麵備注著籍貫。


    官員們知道人群會爭相觀看榜單,還特意安排了一位大嗓門的胥吏進行唱名。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名從他口中蹦出,圍觀的人群裏瞬間傳來一陣陣懊惱聲或者驚喜聲。


    “中了中了,我中了,娘啊,孩兒終於考中了!嗚嗚嗚……”


    “直娘賊,十年寒窗苦讀又換的再來一趟,什麽狗屁東西,嗚嗚嗚,明明我答的挺好,怎麽就沒中,嗚嗚嗚!”


    不管是驚喜的哭還是傷心的哭,隨著唱名的結束,這些嘈雜的聲音統統匯成一股,以貢院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傳播而去,深宅大院或者是鄉間草屋的人,聞風四動。


    坐在酒樓裏準備提前“榜下捉婿”的老員外們,也是紛紛指揮護院家丁們前去“捉拿”早就看好的考生。


    這些孔武有力的大漢,一個個躡手躡腳的走到失聲痛哭的考生跟前,關切的問道:“這位相公,為何痛哭?”


    考生滿臉憤怒的迴答:“直娘賊,爺爺沒中,你說為何哭?”


    “哦,是小人不長眼色,您繼續哭!”


    說完趕緊離開這倒黴鬼,走向下一個痛哭的考生麵前小心翼翼的再問道:“敢問這位小官人,您這是為何流淚啊?”


    考生咧開大嘴,一邊笑一邊指著黃榜上人名道:“看見沒,永州魏有福就是我!哈哈哈,我中了!”


    壯家丁對著同伴打個顏色,然後瞧瞧把這考生圍在中間,再次確認道:“哎呀,小相公,這天下重名的人很多,你確定你考中了?”


    這說的什麽話!中榜考生翻個白眼瞪他一眼,要不是自己心情好,早就甩冷子不搭理他了。


    “這天下重名的是多,但是這科從永州來的考生中,隻有我一個叫魏有福!”


    壯家丁一聽確定無比,然後就臨空揮揮手道:“如此,小人得罪了!”


    說完就對著左右吆喝一聲“來人啊!快把這位相公請去茶樓,麵見老爺!”


    一聲響亮的吆喝,四個大漢就如抓小雞崽一般,把這中榜考生抬了去。


    這考生嚇的啊,臉色都白了,顫抖的問道:“我說幾位壯士,你們要把我抓哪裏去!”


    “哈哈哈!”先前一直問他話的家丁笑道:“小官人莫怕,某家幾人是京城趙家米糧行的仆人,受主家差遣,特意來請你前去茶坊一會,對了,我家老爺有位小娘子,年芳二八,長的是貌美如花、溫柔賢惠,而且還寫的一手好字,下廚煲湯更是人人稱讚!嘚吧嘚吧……”


    隨著壯漢像媒婆一般流水價兒的把話說出口,被舉在空中的考生也不掙紮了,旁邊原本驚慌躲避的行人也紛紛投來羨慕的眼光。


    “原來是被捉婿了啊!真是雙喜臨門啊!恭喜恭喜!”


    一聲聲恭喜中,這一小撮人就舉著考生快速離去,就當馬上要走出人群之時,斜刺刺裏奔出一波人,這些家夥赤裸著胸膛,一上來就對著家丁作勢要開打的模樣。


    家丁頭目見狀,就曉得是遇到半路搶人了,吆喝一聲就把考生仔細的放在地上,然後四人齊齊把他圍住,袖子擼起,準備反擊。


    這邊兩群人還沒開始,那邊酒樓裏又衝出一群黑衣大漢,這一下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這考生本來樂嗬嗬的表情,但是風雲突變,一下成了這樣,這幫大漢,都是些糙漢子,下起手來沒個輕重,萬一混亂中失手把自己打了可咋辦,所以他趕緊高聲喊道:


    “等等等,你們這是要幹嘛?”


    這還能幹嘛?自然是爭奪你了!兩波半路搶人的家丁頭目就高聲迴道:“迴小官人,我們是張家酒樓的仆人,我家小娘子很是鍾意您,於是主家說了,隻要小官人肯娶了我家小娘子,嫁妝三千貫!”


    三千貫?立馬能讓自己這窮小子變成員外大官人,所以中榜考生就有些意動,還沒等開口答應,後一波人裏突然走出個胖商人模樣的員外,他直接嘲笑道:“哎呦哎呦,堂堂一個貢士,馬上又會是進士相公,區區三千貫就想打發了,嗬嗬嗬,我出價五千貫,”完事了又補充道:“我家女兒,易生男之相,今年成親,明年就給你生個大胖兒子!”


    五千貫?大胖兒子,中榜考生幸福的都快暈倒了。


    他是高興了,先邀請他的家丁頭目都快急死了,這當下,自己也不敢隨意開口啊!若是派人去請老爺,人手少了被人家趁機搶走可就不好了,若是不去請,人家相公開口答應了,自己就得讓開,就在家丁頭目急的抓耳撓腮時,人群外響起了自家老爺的聲音。


    “我說諸位,把我女婿堵在這裏做什麽!”


    淡淡的聲音,卻透露出一股強勢,這人群立馬就讓開了條路。


    緊接著,一位身穿雲紋蜀錦的消瘦仕伸走了進來,這仕伸一進了人群,先去瞧了自家仆人搶來的書生一眼,見其四肢勻稱,且歲數和長相都還不錯,就滿意的點點頭。


    他是點頭了,旁邊人不同意了,“我說趙員外,你這聲‘女婿’未免喊的有點早了吧!”


    “不早不早!我們這就迴去操辦婚禮!”趙員外嘿嘿笑道,看著這老兒的笑臉,問話的人瞬間被噎的不知道說啥。


    “你……”


    “別你你你了,我說孫老弟,你那好生養的女兒還是留給別人吧!哈哈哈!”


    說完這張員外又扭頭對張家酒樓派出來搶人的仆人道:“還有你們張家酒樓,迴頭告訴你們東家,我家辦喜事就用你家菜!哈哈哈!”


    能做米糧的,在商事一道上可是有些背景和勢力,所以倆人都不敢說話。


    但是後麵就是自家酒樓,若是人搶不到,說不得迴去就得吃責罰,所以仆人就硬著頭皮說道:


    “這,這,按照規矩,咱們三家應該比鬥一下,讓,讓這位相公自行選擇!”


    趙員外沒想到這仆人還不想撒手,眉頭一皺就嗬嗬笑道:“怎麽,你張家酒樓就想憑著兩座酒樓的產業要和我比嗎?”


    “不,不,我是說規矩,我…”


    “哼!”


    趙員外冷哼一聲,瞬間讓仆人住了口,然後抬頭瞅一眼四周圍觀的人,以及正害怕的看自己的考生,心裏琢磨一下,臉色緩和道:“我也不是亂來的人,既然大家要按照規矩,那麽便來,那啥,我家女兒容貌是稍差了一些,但是嫁妝這邊,我出八千貫,另外,城外有地三十畝,還有你小兩口零花用的商鋪一間,最最重要的是!”


    趙員外直直的看著那中榜考生道:“隻要你和我女兒確實成親了,我就敢拍胸口保證你,讓你三年就升官!怎麽樣啊!”


    自己費死勁參加這科舉,是為了啥?除了發財,最終的還是要做官啊!他敢保證自己三年就升官,這還有什麽好說的,老家那村婦,嗯,迴頭和她商量商量,讓她做小,要是敢鬧騰就一紙休書,讓她滾迴家,免得耽誤自己升官發財。


    如此想罷,這考生就滿臉喜悅的拱手道:“小婿拜見嶽父大人!”


    “哈哈哈……”


    在趙員外示威般的大笑聲中,半路來搶人的兩波人,悻悻的讓開了路。


    三方這場鬧劇,在後麵放榜大戲裏邊,隻能算是一段小插曲,成前上萬的人湧進這條並不寬的街道,牆都擠塌了兩段,更別說幾個人圍在一起吵架了。


    哭的、喊的、笑的、看熱鬧不嫌事大高聲起哄的,紛紛嚷嚷的充斥在這貢院附近,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或許是那些中榜的考生都被人邀請而去,此地慢慢的歸於平靜。


    一場小雨稀稀拉拉的飄來,還留在這黃榜跟前的考生,全是那些始終不信的人。


    他們把眼睛湊在黃榜近前,一個人名,一個人名的看去,前前後後看了三遍,再看第四遍時,眼角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東西就流了下來。


    “狗兒哥,現在人少了,咱們過去吧!”楊小修早就想跑過去了,但是狗兒怕出了意外,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被花拍子拐了去可就再找不迴來了,所以一直讓他不許去,終於忍到現在。


    “走吧!我也早想過去了!”


    狗兒嗬嗬一笑,就領著幾個人打著傘急急的往黃榜而去。


    到了跟前,狗兒自付自己沒那麽大本事所以就從後往前看,人名接連過去,但是龍州趙大狗這五個字卻是怎麽都沒出現,不好的情緒隨即而來。


    雖然狗兒一直說考不中也無妨,但是真的要麵對時,這心裏還真的是很失望,很鬧心。


    “狗兒哥,怎麽沒你的名字!咱們是不是看錯榜了?”


    楊小修自從跟了狗兒當書童一來,字是認得越來越多,所以“進士科”和“鎖廳試”這幾個字他自然認得。


    “別安慰我了!”狗兒歎口氣道:“唉,這次咱們算是白來一遭了!”


    “無妨無妨,你歲數還小,再等一科也不算晚!”龐大郎也出聲安慰道。


    狗兒點點頭,也隻能這樣想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既然自己沒中榜,狗兒就打算早點迴去,就當轉身抬腿人要離開時,這耳邊就傳來一聲怒喊。


    “舞弊!作弊!這是赤裸裸的視國家大事如兒戲,把這全天下的舉子當猴子耍啊!”


    “天道不公,昏官當道,我等不遠萬裏而來,卻被如此貪官汙吏罷落掉,實為不公!蒼天啊,請看看這世道吧!請降下九霄天雷,把這幫昏官賊子統統打死吧!我願用我這腔熱血,為您獻祭!”


    “嘭……”


    西瓜爆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活在南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偷糖吃的黑螞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偷糖吃的黑螞蟻並收藏活在南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