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進了六月,身上穿的衣服就得減少數量了,但是也不能太薄,因為早晨的風還是有些涼,一個不留意就會受涼中風,尤其是下完大雨的早晨,這空中吹來的風,都帶著潮濕的涼意。


    所以狗兒今天選了一件稍微厚一點的衣衫,出門時,瞅了瞅大街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霧氣,想了想,再轉身迴去找驛丁借了一把傘。


    正巧遇到了正在吃早飯的驛丞,在一片熱情的招唿聲中,狗兒知道了自己白吃白住的好日子即將結束,若是還想住在這裏就得掏錢出來。


    人吃馬嚼的一個月下來得五六兩銀子,而狗兒一個月的俸祿也才二兩多銀子,這麽一算根本住不了幾天,好在上個月剛從利州西路商盟裏領到了自己的分紅,一共是五十六兩,本來是有二百兩銀子哩,但是商盟又擴大了一圈,說是要投本錢做什麽生意,各家分紅扣的就剩了這些。


    好在狗兒還可以從吳璘那兒再領一份俸祿,誰讓狗兒身上還兼著西軍的差事兒。


    想到這裏,狗兒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兒,祐川石炭礦,縣衙門裏可是說每年給自己一百貫錢呢,這麽一算每個月也能有八貫錢哩,這麽一想狗兒就不先忙著去書院了,夾著油紙傘匆匆忙忙的往蘇府走去,想打聽打聽,能不能在州城這裏領了。


    這一個月來狗兒隔三差五的就來一趟,守門的門子早識得狗兒樣子了,老遠的看見,就熱情的招唿到門房裏,倒一杯茶水讓狗兒等著。


    不大會兒,一個小廝便快速的走來道:“老爺還沒忙完,小郎君暫歇一下。”


    狗兒抬頭看看天,霧蒙蒙的也沒個參照物,書院那邊遲太久也不太好,畢竟自己今天是正式上課的第一天。


    所以狗兒就拱手謝過了小廝,又對門子道:“小子這次來沒啥急事兒,我先去上學,等散學再來拜訪通判。”


    門子聽後,便拿起毛筆把狗兒的名字在候客人名單裏劃掉道:“小郎君事情不急,那就去忙,通判問時我會與他解說。”


    狗兒道聲謝,便扭頭出了大門。


    一路上霧蒙蒙的,眼睛睜得賊大也僅僅能看清前方七八米的距離,這般濃重的霧氣今年還是首見,路上的行人猶如在仙境裏遊覽一般,嘻嘻哈哈的調笑個不停。


    狗兒騎在大青騾子後背上,速度也不敢快了,任由騾子性子走。


    噠噠噠,蹄子踏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傳出好遠,但是有霧擋著,路上的行人“隻聞其聲,不見其麵”,早早的把路讓開,卻不見人過來,一來二去脾氣就湧了上來!


    “那個孫子在路上跑馬,仔細摔斷你狗腿!”


    “那個臭爛菜詛咒爺爺,有種當我麵說!”


    “你個缺德玩意還敢咋唿,大樹樁子碰死你!”


    “直娘賊,氣死某家了,爺爺是衙門裏公差,罵我的人有種別走,讓某家試試你的狗膽子。”


    “你個黑腳狗,當爺爺傻,有種你來找我啊!”


    “差爺差爺!有個莽漢子剛剛摸了奴家的屁股,就跑了沒影,你快幫我抓住他啊!嗚嗚嗚……”


    ……


    大霧遮擋了視野,也蒙蔽住了蠢蠢欲動的良心,許多破落戶無賴漢,用塊破布罩住臉就一頭紮進大霧裏,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兒,短短一個時辰,龍州城,各州衙和縣衙就接到了大量的案子。


    無賴漢們最多是偷搶一些財物,或者調戲調戲路上的婦人女子,最猖狂的是拐帶小孩子的拍花拐子。


    三五個人趕著一輛毫不起眼馬車,搶了路邊的小孩就跑。


    這些花拐子,第一要拐的是美貌的小女娃,其次是有錢人家的衙內,最後是四肢健全的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


    像狗兒這種騎在騾子上的讀書相公,自然是不會錯過的,然後一個像鄰家嬸嬸模樣的婦人帶著倆壯碩小廝就衝著狗兒走來,等到了跟前,婦人慢慢湊近狗兒,一副要打問路的樣子。


    後麵倆壯小廝一個去牽騾子韁繩,另外一個就自然的站到狗兒後麵。


    這種異常的行為,當然引起了狗兒的警覺性,看倆漢子腰間鼓鼓囊囊的,一個拽韁,一個堵後路,中間那個婦人,雖然抹著厚厚一層胭脂水粉,話音虛弱著一塌糊塗,但那腰身粗壯的也不比一個成年漢子差到了哪裏。


    這三人要是到了跟前,自己小命可就沒得說了,當下狗兒就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匕首,藏在袖子裏仔細戒備著,打是自然打不過,隻能是趁著他們疏忽,快速逃命才是。


    “小郎君,嬸嬸走到這裏不曉得路了,你能下來給嬸嬸指個方向嗎?”


    狗兒瞅一眼故意裝出一副愁容的婦人,再看看即將攔住前路的壯漢,眼睛一眯,心道一聲,就是此時,握在手裏的匕首,對著大青騾子屁股就是一下。


    騾子雖然比不過戰馬,但短時奔跑的速度也差不到哪裏,原本悠哉悠哉走路的騾子突然吃痛,疼的嘶吼一聲,揚起釘著馬蹄鐵的蹄子就朝著擋在身前的大漢撞去。


    嘭!


    啊!


    人力到底是比不過畜力,一聲巨響伴著慘叫,攔路的漢子被大青騾子撞出去五米多遠,捂著胸口就在地上打滾,倆同夥見狀一個去拽狗兒,另一個趕忙去救躺在地上的同夥。


    狗兒哈哈一笑,嘴巴大喊一聲,“駕!”


    騾子就帶著狗兒風一般的跑沒了影子。


    幾個唿吸間,這三個花拐子就甩在了後方濃霧中。


    格噠嗬噠。


    騾子屁股上的傷口不停的刺激著它往前跑,狗兒喊了好幾聲也不見他停下來,速度這麽快,周圍還是白茫茫一片濃霧,說不定就得撞在什麽地方,為了不讓自己顛下來受傷,隻好緊緊的抱著騾子的脖子,讓它痛快的跑,等耗沒了力氣自然就會停下來。


    “閃開閃開,騾子撒瘋了,快快散開!”


    狗兒在騾子背上,也不是單純的等著,伴著起起伏伏的身子,扯著嗓子就衝著前方大喊。


    路上行人聽到了都會避讓到一旁,但是有些人聽到了也不會閃開,比如說正騎在馬上四處罵人的這位官差。


    砰一聲響。


    兩人倆騎,統統躺倒在地。


    好在狗兒一直做著準備,在倆人撞在一起的翻倒在地的同時,緊緊的用胳膊護住了腦袋,雖然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但是身子還算沒受啥傷。


    “小崽子,爺爺你也敢撞,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看爺爺今天不抽死你!”


    剛剛揉著胳膊肘坐起來的狗兒,就被從大霧裏蹦出來的漢子拎在了空中,隻好無辜瞪著他看。


    “咦,居然是個讀書相公,小子,快說你是誰家的衙內!大霧天裏居然敢縱馬狂奔,嗯,騾子奔,今天非得把你送進衙門裏吃牢飯才行。”


    這語氣這態度,像極了黑腳狗,嗯,官差衙役的風格。


    狗兒便抬頭瞅一眼這漢子,通判廳裏的官差,雖然自己都還沒認全,但至少看到了會眼熟,這麵前的大漢,一點印象都沒有,想必是隔壁知州衙門的人。


    這麽一想狗兒連忙拱手問道:“哥哥是衙門中人?”


    大漢嘿嘿冷笑的瞅一眼狗兒道:“怎麽害怕啦,放心,爺爺會讓你害怕的一輩子都不敢在路上亂跑。”


    說完話便夾著狗兒翻身去牽自己的馬。


    狗兒趕緊道:“哥哥,你先放小弟下來,俺這裏有場大富貴可等著送給你!”


    “吆喝,你小子到是膽大,還大富貴,看來不查查你的身世爺爺還真不放心。”


    狗兒一聽他說話,就曉得他誤會了,掙紮著用手從懷裏掏出自己的牙牌道:“等等哥哥,小子是蘇通判門下的官,不是賊!”


    “蘇通判?”


    大漢一臉疑惑的停了腳步,鬆手放了狗兒下來,再接過牙牌瞅了兩眼道:


    “小老弟,既然你也是官員,怎麽還敢在大街上飛速狂奔,這不是給通判找麻煩嗎?”


    既然有了幫手,那幫可惡的花拐子就不能放他們離開,狗兒就滿臉焦急的催促他道:“哥哥,來不及解釋了,快上馬隨我去抓人販子!”


    這場大霧乃是昨夜突降大雨,空氣驟然變冷,才形成的,昨夜這場雨覆蓋住了整個龍州境內,但是大霧天卻是隻出現在龍州城池附近十幾裏地,像祐川縣,就是烈日高升。


    老百姓們形容官員叫做“青天白日”,意思是像白天裏看東西一樣,光明正大,清明廉潔,不讓一個犯人逃脫,也不委屈了一個清白百姓。


    但是期望隻是期望,人心是極易受外部環境迷惑。


    兩村被抓的百姓人家,聽說州裏來了大官要為自己主持公道,激動的不行,敲鑼打鼓的奔去了衙門口等待好消息。


    “三位上官,這案宗便是此次事件的緣由,我們這麽處理也是迫不得已,你看,路裏麵交代我們把唐家村人安置好,還不得出差池,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縣裏沒有五百畝水田地,隻好在附近村裏征調,前段時間州裏又攤派下大批助軍銀子,下官東挪西借的許久才終於湊齊,如今這縣裏哪裏還有銀錢給他們補征地錢,所以就有了這碼事兒,根子就是這麽個事兒,您三位說這案子怎麽解決?”


    “怎麽解決?”


    三人互相瞅一眼,這種不拿錢就擺平不了的事兒,他們也沒辦法,隻好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想辦法,一時間大堂裏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


    突然衙門外就傳來一大片聲勢浩大的喊罵聲:


    “狗官,快放人!”


    “貪官汙吏,昏官當道,打殺良民,無法無天!”


    ……


    一陣陣叫罵聲讓屋裏正在尋思解決辦法的眾官員勃然大怒。


    “來人,去把這胡亂喊叫的亂民抓起來!”


    一陣哭爹喊娘的折騰,十幾個漢子又被抓進了衙門大牢。


    蹲在路邊賣果子的老頭對著旁邊賣野菜的小娃道:


    “這天好大的霧。”


    小娃抬頭瞅瞅天疑惑道:“這麽大太陽曬著,哪裏有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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