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老宅這邊的飯桌上,完全是中式的禮儀。


    確實有些沉悶。


    盛老太爺也確實喜歡講道理。


    剛才在書房對晚輩們表現出來的那些和藹可親,在飯桌上至少少了一半。


    向苒和盛揚坐的遠還好。


    坐在老爺子附近的長輩們隻能恭敬地聽他講“一言堂”。


    盛揚悄悄湊向苒耳邊講——“堂姐的老公許西嶺,最怕這種場合,他每次都找借口不來。”


    “許姐夫他會被爺爺說嗎?”


    “嗯,他經常遲到,還有喜歡——吃飯時候看手機。”盛揚笑了。


    向苒原本也覺得許西嶺不靠譜,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轉眼看到盛音嵐倒是畢恭畢敬地聽爺爺在講話。


    心想盛揚這個堂姐果然不簡單。


    “以晴,你多吃點啊。如今看著.....好像比婚禮上看還瘦了些。”盛揚的姑姑突然開口,“盛揚受傷的時候,你在旁邊沒受到驚嚇吧?”


    啊?盛揚受傷的時候,蘇以晴在他身邊嗎?


    這事沒人和她提過啊。


    正當向苒不知如何迴應時,倒是盛揚的爺爺率先發話了:“那些不開心的事,今天就不提了,盛揚你多夾點以晴愛吃的菜給她。”


    老爺子的耳朵還真尖啊,竟然主動幫她解圍。


    -


    在座的人都是有眼力見的,沒有人再接著提這件事。


    可盛揚姑姑的眼睛依舊時不時打量向苒幾眼。


    看得向苒心裏毛毛的。


    盛揚的叔叔大概身體還未康複,並沒有上桌。


    而盛揚的嬸嬸倒是個溫婉的女人,而且一看便是出身於富貴之家的女子,很有氣質。


    向苒記得蘇躍給她的那本冊子寫這位嬸嬸還是在金融係統工作的。


    這麽一對比,也難怪盛揚的母親蔣玉入不了盛家二老的眼了。


    幸好,盛揚他本人還算爭氣。


    向苒看了看旁邊的進退有度的“丈夫”,才想到——原來,他從小抓的牌也不好打呢。


    雖然不像她那樣赤貧開局,但少年喪父的他也需要在半山腰崎嶇而行,攀上高峰。


    在這樣的家庭雖然不愁吃穿,但也一樣不易。


    這麽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麵對的人生課題。


    -


    飯後,盛揚神神秘秘地對她說:“要不要去看看我小時候住的房間?”


    “這裏也有你的房間嗎??”向苒笑著問,她挺好奇的。


    “當然有了,雖然隻是個小房間。你跟我來!”盛揚牽著她的手,往樓上走。


    他嬸嬸看到了,在樓下笑著問:“喲,帶以晴去你房間探寶啦?”


    盛音嵐提醒:“以晴,你得小心,裏麵東西多的挪不開腳。”


    -


    盛揚用鑰匙,輕輕一轉,打開了門。


    推門進去,向苒才發現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因為這個小房間幾乎成了雜物間。


    最先看到的是門口靠著的槳板和幾支船槳。


    靠窗戶的地方放著一台天文望遠鏡,還比錦繡山莊書房的那台大一些。


    桌上放著地球儀,火箭模型,還有各種車子的模型,想必是他小時候的玩意。


    櫃子上放著琴盒,有了薄薄的灰塵,看盒子形狀大概——是把小提琴?


    櫃子裏除了書籍,還放著幾座競賽類獎杯,並掛了很多運動競技類的獎牌。


    向苒指著這些獎牌:“哦?你喊我進來,就是想讓我看你這些獎杯的,是不是?”


    “不值得看看嗎?”盛揚哈哈大笑,“你應該慶幸,你沒嫁給一個笨蛋,你知道很多人的學校都是靠家裏人花錢申請來的。”


    向苒撇撇嘴:“好吧,可誰知道你參加的這些競賽是不是沽名釣譽的賽事呢。”


    “好吧,算我沽名釣譽。”盛揚也不惱,笑嘻嘻地迴應。


    看起來,他確實也不在乎這些。


    真正沽名釣譽的人,被她這麽一嗆便要氣急敗壞了。


    -


    牆上掛著很多畫,向苒看了署名,發現都是盛揚本人畫的。


    有素描,也有水彩畫。


    向苒在一幅畫前止住了腳步。


    這幅畫中有一片粉色的玉蘭花。


    而畫上的群山竟意外有些眼熟?


    這片山脈居然.......很像她家鄉的大山。


    沒有這麽巧的事吧?


    向苒試探著問:“盛揚,你是不是去過c縣?”


    “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你也去過那裏?”盛揚指著畫,“這個地方就c縣的青巒山。”


    果然是她的家鄉,可他為什麽會跑到那裏去畫畫。


    青巒山雖然美,可並不是個旅遊景點,隻是群山中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啊。


    向苒開始講故事:“我有同學老家是那兒附近的人,所以我曾經去玩過。對那裏有些了解!倒是你——你怎麽會跑那兒去的?”


    “因為我大二那年有個假期迴國,跟著在姑姑家的一個表姐曾去山區支教過半個月。”


    “不會是那兒希望小學吧?”


    “確切的說我表姐他們是去了希望小學,正兒八經給孩子們上課的,而我和另外幾個從國外迴來的男孩子去了一所中學,被安排和當地的中學生做了一下英語交流。按理說那個中學也算是縣裏最好的中學了,可偏偏就在山坡上,我第一天去就花粉過敏,戴上了口罩,打了幾天醬油,就走了。離開c縣的前一天,我閑著無事做,背著畫夾,跑到山坡上畫下了這幅畫。”


    向苒好久都沒出聲。


    她慢慢抬起手捂住了盛揚的下巴,心頭一跳——原來,那一年在交流活動中,那個冷冰冰的全程戴著黑口罩的高個子男生就是他?


    -


    邊疆地區的人普通話和英語多少有些口音。


    尤其是她這樣長在少數民族群居的村寨裏的孩子,口音更甚。


    向苒還記得,那次是一個英語口語交流的活動。


    每個參加的學生輪流要用英語介紹一個去過的大城市,輪到向苒時,她半天都說不上來。


    無疑。她應該是參加那個交流活動的學生裏最窮的一個。


    在她前麵發言的兩個學生,看起來都是縣城裏的孩子,他們已經用還算流利的英語分享了去香港和曼穀的經曆。


    而她連省會都沒去過。


    向苒在眾人注視下,隻覺得自卑。


    那時她還沒建立自己的銅牆堡壘,極度容易被外界的刺激影響而情緒波動。


    也並沒有能夠正視自己的貧窮。


    她站在那兒冷場很久,又不願意放棄機會下去。


    最後用英語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沒去過什麽大城市。


    那個戴著黑色口罩、翹著二郎腿的大男孩作為交流活動的海外留學生評委之一,突然不耐煩地問她:“怎麽不說話?北京、上海都可以拿來說說,實在不行你們省會k市也算。k市總去過吧?”


    向苒搖頭:“我沒去過!”


    一旁的幾個學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另外一邊的幾個人在竊竊私語,甚至有人忍不住笑了。


    顯然,當時能被學校選中參加這個交流活動的,都是當地家庭背景良好,英語口語比較好的學生。


    可向苒為什麽能夠參加?


    主要還是她習慣於爭取。


    那次就是她自己和老師爭取的機會。


    原本隻有比她高一級的學生能參加的活動,她那次為自己爭取到了。


    隻是想不到,這麽努力的爭取,最後還出了一場醜。


    雖然這個事件在她往後的歲月裏遇到的困難來說,也不算什麽大事。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記得那樣清楚。


    -


    更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她和他竟然會再次相遇,而且並沒有認出彼此。


    這也不奇怪,他那時一直戴著口罩。


    而她呢,當時的她還沒發育,高原地區的光照曬得她臉又黑又紅,相貌自然和如今不能比,也難怪他認不出來。


    他怎麽會認得出呢?


    他再怎麽心思縝密,再怎麽想象力豐富,也不可能把一個又黑又小的女孩和眼前的粉嫩可人的蘇以晴聯係起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畫下的這幅畫裏,其實也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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