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不論他們什麽時候動手,牌一掀就等於自曝。


    沒法後悔,也沒有迴頭路。


    今行十指相合,自己抵緊自己的雙手。


    時間珍貴無比。不論此前有哪些人、因於何種原因為他助力,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可以再給他更多的訊息,更不可能幫他做出決定。


    他仰起頭顱,一直往後仰,牌匾上的「化成天下」四個字在他視野中倒轉。


    天下啊……


    他迴正身形,「星央。」


    「將軍。」混血兒目光專注,一如從前在仙慈關的荒山營盤裏。


    今行把屬於長安郡主的兩枚令牌交給他,「先前的計劃作廢,你現在就去薈芳館踩點,帶大家做好出來的準備。稍後冬叔會跟過去,告訴你們下一步的安排。」


    星央重重地點頭,耳邊墜著的綠鬆石隨之輕晃。他接過那兩枚曾經很熟悉的小物件,一言不發地大步而去。


    「真要現在就動手?」賀冬見狀,心一橫,也什麽都不管了,「我需要做什麽?」


    「別急,你們二位要再等等。」今行坐定不動。


    直到派去應天門的另一個人趕迴來,向他稟報:「世子,傅二小姐也進宮了。不過有一點奇怪,就是她的那個護衛竟然沒有卸刀,直接就進了應天門。晉陽長公主可能有陛下特許,但這麽個護衛,不可能也有特許吧?」


    按例律,除非皇帝特許,任何人等進入皇城都得下馬卸兵器。


    賀冬和楊語鹹頓時臉色大變。


    今行懸在半空的心反而終於往下落了一些——幸好,他的血親沒有讓他期望落空。


    他看向楊語鹹,「楊先生,你可知曉崔連壁家在何處?或者盛環頌也行。」


    楊語鹹即道:「我曉得,他兩家離得不遠,在一條巷子裏。」


    今行說:「好,你去找崔連壁,讓他進宮救駕。」


    楊語鹹:「真這麽說?」


    今行:「涉及國祚延綿,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豈有置身事外之理?」


    楊語鹹明白了,一拱手,也快步而去。


    剩下一個賀冬問:「那我呢?」


    「冬叔先跟我一起,去應天門。」今行起身道。


    他沒有用宮中派下來的人,召齊剩下的三個護衛,留一個接應消息,帶另兩個跟在身邊。而後帶上那把弓,再帶上一柄劍,牽馬套車,前往應天門。


    夜深露重,巍峨的皇城像是蒙上了一層靄氣。


    晉陽身披銀甲,帶著兩名副將,走過應天門、端門、午門……


    每一重宮門似乎都長一個模樣,她年少時為了走出去,對她的父皇、母妃和兄長一再妥協,付出了所有她能夠割捨的東西。


    如今,她再次迴到這裏,宮城依舊,她也如從前一無所有。


    兩名隨行將官留在了抱樸殿大門外,晉陽在順喜的引領下,穿過昏黑的前殿,剛進入後殿道場,就被耀眼的光芒刺了下眼睛。


    她抬手在眼前擋了一下,適應過後,才看清道場裏放置了一圈又一圈的蠟燭,起碼有數百支,全都在熠熠燃燒。


    明德帝盤坐在火光中心的蒲團上,目視她小心翼翼地走在蠟燭之間,尋了塊稍微寬敞一點的地方,俯身跪地行禮。


    皇帝沒有叫她起身,麵無表情、視線卻充滿懷疑地審視她:「晉陽,你為何如此急切,不肯按照朕安排的時間迴來。」


    晉陽迴答:「因為我想來求陛下恩典,若是陛下不同意,在母後喪時之前,我還可以多跪幾個時辰。」


    明德帝似乎很好奇:「哦?你想求什麽恩典?」


    晉陽再次叩首,「求陛下恩準,讓我為我的夫君、罪臣秦廣儀收屍。」


    「朕不準。」明德帝徑直迴絕,麵無表情地說:「此逆賊膽大包天,妄圖行刺於朕,弒君謀逆,該誅九族。」


    晉陽猛地抬起上半身,「陛下——」


    明德帝打斷她:「晉陽!秦賊是你的夫君不假,但在這層身份之前,你首先是大宣的長公主,北方軍的統帥。」


    晉陽:「隻是因為這層身份嗎?」


    明德帝:「如若沒有這層身份,你也該一併論罪,斬首鞭屍。你別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晉陽冷肅的麵孔上浮現出一抹驚異,隨即感到好笑、失望,甚至有一絲疑惑不解。


    「父皇在時,我和樂陽為你和母後做了多事、說過多少好話?陛下您忘了吧?我最初不想成家,是你們要我在兵權和自由裏選。我接受了你們安排的人,你又逼反他,將所有罪名全扣他頭上,甚至不容許我給他收屍。你保全了你自己的聲名,沒有讓祖孫成仇、舅甥相殘的事實流傳於四海。那我的聲名呢?我的人生在你們眼裏、心裏,到底算什麽?」


    明德帝也嗤笑道:「朕登基以來,對你的縱容與優待還不夠多?好啊,我看你和你那外甥一樣,是養不熟的狼啊。」


    「順喜!」他揚聲喚自己的大太監進來,要把眼前這個打擾他修行的女人轟出去。


    前殿卻沒有那老太監的應聲,他又叫了兩聲,「順喜!順喜!」


    一陣腳步聲傳來,常謹躬著身掀簾出現,「陛下,傅二小姐來了。」


    明德帝一句「怎麽是你」卡在喉嚨口,看著端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的女子,疑惑道:「朕不記得何時有宣你進宮。」


    「陛下確實沒有宣召我,所以我自己替您宣了。」傅景書看著滿地的蠟燭,說:「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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