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連壁按了按眉心,說:「到我庫房挑些藥材送過去,再想法子勸一勸。到底是晏永貞唯一的兒子,別他還沒撒手,小的就先走了。」


    盛環頌愁眉苦臉地答應了,自個兒去找管家開庫房。


    相府的收藏不算名貴,但勝在種類齊全,大量的藥材堆放在一處,瀰漫著淡淡的藥香。


    一小把生龍骨過了稱,全數倒進藥臼裏,由傅景書親自握著藥杵慢慢地搗捶。


    她坐在窗下,窗台上擺著窈窕舒展的蘭花,若窗框中再有一輪皎潔明月,便當得是一幅月下美人搗藥圖。


    可惜此時沒有月亮,更無人有心欣賞。


    哪怕是王玡天,到這裏一刻鍾,光看著傅景書開方抓藥碾藥,也有幾分不解:「你一點都不著急?」


    傅景書盯著藥臼,目光專注,「誰能比我兄長更重要?」


    王玡天心下一哂,「我可聽說,賀鴻錦家都被封了,被兵部翻了個底朝天。」


    「由他們去吧,事情早些了結也好。」傅景書輕描淡寫道:「接任刑部尚書的人選有現成的,譬如那個姓李的侍郎,比賀鴻錦蠢些,但也更聽話。倒是禦史台,得花些功夫。」


    王玡天沒理會她的暗示,隻問:「那賀今行呢?」


    「陳林會解決。」


    「……好吧。」短暫的安靜過後,王玡天試探道:「我想見一見賀今行。」


    傅景書移眸向他,無聲地問為什麽。


    王玡天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理由:「我又查了一遍他的戶籍和履歷,認為他的身份有些問題,得當麵試探他一迴才好確認。」


    傅景書眼裏閃過一絲訝異,半晌,她說:「不論結果如何,記得向我匯報。」


    而後喚她來一名侍衛,吩咐對方去給陳林傳信。


    「此事就不必勞煩陳統領了吧?」王玡天沉眉,直白道:「我不喜歡被人盯著。」


    「總得知會他一聲,才好放你進去。」說話間,傅景書已將生龍骨全部搗碎。


    最後一味藥材齊全,明岄便推她出去煎藥。


    這也是逐客令,王玡天自然意會告辭,半點沒提自己現在的處境,或者請對方出手相助。


    看賀鴻錦的下場就知道,麵對傅景書這樣的人,絕不能露出弱點、居於弱勢,否則隻會被對方趁機吞吃殆盡、榨幹最後一點價值。


    再者,有一個要挾自己的「活爺」就已經夠厭煩的了,他實在沒興趣再多一個。


    從傅宅出來,登上不起眼的樸素馬車,車裏坐著一個黑衣人。王玡天毫不驚訝,待馬車走出兩條街,才開口:「明晚亥時,隻能張厭深一個人去。」


    「好,你可千萬別耍心眼。」陸雙樓報出一個人名,「是就這麽關著他,還是讓我去給他鬆鬆骨頭,全看王大公子的選擇。」


    這人正是王玡天派去雁迴的心腹,他當即色變,有一瞬間甚至想拔出藏在榻板底下的刀,砍了對方。但他很清楚,和一個漆吾衛近身肉搏,無異於找死。


    陸雙樓察覺到他的殺意,笑道:「別急啊,這是張厭深幹的,不是我幹的。冤有頭債有主,你想殺人泄憤,也該找他去。」


    王玡天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裏吐出一句:「走著瞧。」


    話雖如此,能與他爹最快聯繫上的一條線斷掉,卻讓他難以抑製地感到焦躁,不得不耗費更多的精力來保持冷靜。


    好在翌日休沐,不需要上衙。王玡天在長生觀泡了大半日,夜幕四合,老管家來請,主僕二人才去某家酒樓要了雅間吃飯。


    酒菜用過半,有人敲門而入,正是張厭深。


    老人穿著一件遠山紫的窄袖圓領長袍,戴一方儒巾,袍子巾子都發舊發白,就像一位尋常的勤儉老儒。


    「先生坐。」王玡天起身作請,雙方入座,便開門見山:「為什麽要阻攔我的人迴雁迴?」


    張厭深溫和地說:「你之前不是問我,我能幫到你什麽,這就是我幫你的第一步。」


    「幫我?」王玡天笑了:「先生這是好賴不分,害我也說成幫我?」


    張厭深正色道:「我這是幫你效仿陸潛辛,大義滅親,斷尾求生,有何不對?」


    王玡天一把將剛端起的酒杯摜到桌上,「篤」地一聲,酒液灑滿他的虎口,「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張厭深輕輕搖頭,「你們王氏何止兼田並地,就連南來北往的商路都要全部掌控在手中。四年前,柳氏商行曾運送一批木炭到鬆江,試圖開拓生意,卻被你們王氏族人聯通地方官府攪黃,吃了一迴悶虧,從此不再過燕山。當年的柳氏尚且如此,遑論其他小商人?」


    「皇帝之所以一直對你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多少原因在於北方軍,你應該清楚。可你爹這幾年對雩關的供給,也是多有推脫大不如前。」


    「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如此地步,豈有好活之理?」


    王玡天已不再驚訝他從何得知這些消息,麵無表情地迴應:「雩關用錢之巨,你根本不了解。沒有國庫撥餉,豈是哪一路能養得起的。我爹不是不想給,是給不起。」


    張厭深不為所動:「是不想給還是給不起,沒有區別。」


    王玡天:「喪家之犬,和有家族蔭蔽,就是最大的區別。」


    「依老夫看,你和你的家族親人並不像你說的這樣啊。」張厭深說起一些傳聞:「邊軍凱旋,王正玄辦接風找你要錢,你不是沒給麽?王正玄還為此在酒席上向不少人吐過苦水,你也沒阻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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