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入口卻有兩名他下屬的獄吏把守,將他也攔下,「大人留步。堂官有令,在他提審期間,任何人不得接近。」


    「就他一個人?」晏塵水琢磨一下,不那麽著急了,但還是想試試看能不能,「那捲宗怎麽記錄?」


    未等獄吏迴答,身後有人插話,「堂官親自過問,何須你我操心?」


    又是司務廳那個討厭的主事,晏塵水展平眉心,迴身懟道:「刑獄的事,你確實不該操心。」


    「雖然不關我的事,但你和那賀今行來往密切,此時難道就不該迴避嗎?」主事姓曹,捏著一份文書在他眼前晃了晃,「順天府有個刑案遞上來,你們郎中說了讓你負責,交接的人就在司務廳等著,趕緊過去吧?」


    晏塵水還沒有推辭過任何一樁刑案,抄走文書,暗自磨了磨牙。


    一坡地階之下,賀鴻錦獨自走到丙字號監牢,便在牢前立定,背起雙手。


    他身材高大,擋去了大半光亮。賀今行察覺到陰影突至,看清不是獄吏,撐著膝蓋爬起來拱手道:「尚書大人。」


    賀鴻錦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臉色有些白有些憔悴,但儀表尚且整潔,便問:「感覺怎麽樣?」


    賀今行勉力讓自己站直了,如實道:「不太好。」


    賀鴻錦說:「本官親自查看了你與人往來的所有信件,處理得倒是挺幹淨的,早就防著吧?」


    賀今行答:「是,下官早先被停職的時候,就預備著這一天。」


    賀鴻錦:「不過,還有一隻玉鐲子,成色極好價值不菲。」


    「鐲子啊,是別人送的。」


    「什麽人?出手如此闊綽,你倆關係不簡單吶。」


    「一隻鐲子而已,須得著大人耗費心力來做文章嗎?」


    「那你就低個頭,讓這事兒簡簡單單地過去。」賀鴻錦笑了一下。因為常年不苟言笑,陡然露出笑臉竟顯得有些詭異的違和。


    賀今行直視對方說:「不可能。」


    賀鴻錦沉聲道:「你我到底是伯侄,我也無意要你性命,你可明白?想想你爹你娘,縱然他們都已經過世,但一定不希望你早早就下去陪伴他們。」


    賀今行想起爹娘父母,心中一慟,哀道:「大人是認為,殷侯若在世,就會認同您的所作所為,勸我低頭放棄嗎?」


    賀鴻錦沉默一刻,恢復冷漠:「罷了,本官看你現在的狀態還好著,好得過頭了,得再磨一磨,才知道利害之下該怎麽做選擇。好好考慮吧,本官給不了你幾天時間。」隨即大步離開。


    賀今行再次拱手相送,以無言表明自己的態度。送罷轉身時身形一晃,踉蹌半步才穩住。


    他挪迴枯草蓆慢慢坐下,屈起雙腿,將雙臂交疊擱到膝上,再偏頭枕於臂,對著牆壁出神。


    半壁陰影裏有小蟲爬向光明,燭火依舊幽幽,照不暖咫尺之距。


    外頭倒熱得很。


    晏塵水走了一趟順天府,跑了一趟現場,又親自逮捕、現審了兩個嫌疑人。官服內襯濕透,也來不及換一身,抓緊一切時間勢要盡快解決這個案子。忙到傍晚,隻差收尾,他才在街邊飯館叫了兩碗臊子麵,埋頭大吃。


    左邊條凳忽然被拉開,一身錦衣的少年不請自坐,「姓晏的,你這一天都去哪兒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晏塵水扭頭一看,有些驚奇,「姓顧的?你找我幹什麽?」


    顧蓮子開門見山:「你不是在查兵馬司死囚的舊案嗎,查得怎麽樣了?」


    「你小點兒聲。」晏塵水猝不及防,四下環望一遍,見無人注意這邊,才壓低聲音反問:「怎麽是你來問?」


    前幾次都是謝靈意跟他聯絡。


    「謝靈意有他自己的公務要忙,我就替他咯。」顧蓮子隨口道,聲音也收了些,「你趕緊告訴我,我還有事兒要辦呢。」


    晏塵水也沒時間跟他扯有的沒的,直說:「不怎麽樣,不知何時才能查到關鍵性的線索。」


    顧蓮子:「你不是備受稱讚很能耐嗎,怎麽這麽沒用?人證送到你麵前,你都不知道好好審訊一番,就這麽守規矩,不肯動私刑麽?」


    晏塵水臉色驟變,剎那間反應過來,寒聲道:「昌縣鄉下那個小廝是你,不,是忠義侯安排讓我遇見的?」


    「畢竟那些都是兵馬司的舊人,侯爺要查他們,可比你快得多。」顧蓮子拿出一張折了幾疊的黃紙,按到他麵前桌上,「你要的可以指控賀鴻錦的關鍵證據和證人,都在這處宅子裏。你隻要把它們交給你爹,並勸說你爹在陛下麵前參賀鴻錦一本,剩下的事,自有侯爺來料理。」


    晏塵水當即迴絕:「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我要擔的案子不會借我爹的手。況且你們早就查到了證據,忠義侯也位列朝班,為什麽他不親自上彈劾?」


    「侯爺與賀尚書往日無怨、近日無讎,為何要與他作對,引火燒身?如今侯爺肯直接向你伸援手,也是因為你遲遲不肯放棄你那破規矩,而賀今行突然被下獄,有性命之憂。」顧蓮子抬起指尖遠離黃紙,順勢站起身。纏在臂上的銀環從他手底下冒出頭放風,蛇信一吞一吐,差一兩寸就掃到晏塵水的臉。


    「反正消息給你了,你接與不接,勸與不勸,全看你自己。」


    人走得幹脆,晏塵水看著那張方塊紙半晌,終究將其收進袖中。


    他不知滋味地把麵吃完,迴家換衣裳,才發現胸前料子上有血跡,傷口結痂不知何時裂了些。遂自個兒給自個兒重新上藥包紮,弄好了來不及歇,又去找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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