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顧橫之確實沒有明說,萬一誤會了呢?


    他背著手在直房裏走來走去,半晌也沒捋明白,幹脆不去想,對心腹說:「算了,這事兒就當沒聽過,你也別讓其他人知道。」


    禁軍直房裏談論了什麽,顧橫之毫無所覺,出宮之後便迴家去。


    從皇城到西城確實有些遠了,騎馬也得大半個時辰,他到家已是申時。


    一進屋,楊弘毅直接抱著茶壺癱藤椅上乘涼,看他半點不歇地去找衣裳,拎出幾件衫子問他那件好看些,實在忍不住:「您就真一點不累不熱?」


    「嗯,因為和今行說好了去接他。」顧橫之點點頭,自個兒選了身繡雲鶴青鬆的,轉頭去沐浴更衣。


    楊弘毅欲言又止,話噎在喉嚨,眼一翻,幹脆就這椅子困個午覺。


    這廂,顧橫之沐浴完換好衣裳,時至申正二刻。他獨自去套了馬車,打算慢慢駕出去,在下衙前趕到應天門。


    恰此時,一名渾身彪汗的兵丁飛奔進後院,大喊道:「二公子,蒙陰有急報!」


    顧橫之踩上馬車的腳收迴來,抬手接過信,甫一展信,便臉色大變,當即迴屋叫醒楊弘毅。


    後者剛睜眼,就聽他二公子說:「你立刻去至誠寺叫蓮子迴來。」


    他還有些不知夢裏現實,問:「咋了?」


    「找到蓮子,給他看。」顧橫之把一張信紙放他手裏,轉身就走。


    「好,好。」楊弘毅稀裏糊塗地答應著,坐起來低頭看信。


    信很短,隻有寥寥幾句話——


    夫人病重,請大小姐和二公子盡快迴家。


    什麽?


    他瞬間就清醒了,趕緊爬起來往馬廄跑,與打馬出來的顧橫之相遇,「大小姐那兒說了麽?」


    「派人去說了。」顧橫之一夾馬腹,奔出角門。


    楊弘毅扯著嗓子追問:「那您這是去哪兒?」


    「我進宮去求見陛下!」


    長風獵獵,白日隨馬蹄西斜,漸漸染上橙黃。


    顧橫之的求見隨著君綿病重的消息,一起傳進抱樸殿。


    「據說有不治之象。」陳林站在殿中,低頭迴稟。


    明德帝屈指叩著膝頭,「這麽說,顧橫之現在來,就是來求朕,讓他跟他兄弟一塊兒迴蒙陰?」


    「八九不離十。」陳林抬起頭,「但君綿病了有十幾年,反反覆覆,焉知不是藉口。」


    明德帝也有同樣的顧慮,「是啊,就這麽巧,前腳才求情未果,後腳就傳重病。」


    陳林說完方才那句話,便閉口不言。


    他陪伴陛下十餘年,悉知陛下的脾氣。


    這種時候,點到為止,陛下自會有考量,多說反而容易壞事。


    明德帝思量半晌,問他:「顧穰生可有摺子遞上來?」


    陳林答道:「尚未。」


    明德帝便哼笑道:「他不著急,那朕也不能替他急啊。」


    繼而斂了笑,「傳下去,朕頭疼發作,剛叫了太醫,今晚誰也不見。」


    順喜接旨,快步到殿外,把事情吩咐下去。


    「老祖宗,孫兒這就跑著去請小李太醫。」常謹搶先拱手,說完就跑。


    「走小路,避著些!」順喜阻攔不及,隻得趕緊叮囑。


    侍立在另一邊的何萍便也拱手得令,轉身去應天門,請顧將軍待陛下緩過頭疾,明日再來。


    顧橫之當即一掀衣擺,跪下雙膝,「卑職當真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求見陛下一麵,還請公公通融,再行稟報陛下。」


    何萍沉默一瞬,思及順喜的囑咐,挪步迴絕:「陛下病中,除了青薑太醫,誰也不識。請將軍恕奴婢無能為力。」


    他說罷,再躬身一揖,便調頭迴去復命。


    已是下衙時分,走到端門,恰與才從直房出來的賀今行相遇。


    後者有些驚訝:「何公公怎地這時候才從外麵迴來?」


    何萍猶豫片刻,向他欠身作禮時,低語了一句。


    賀今行頓在原地。


    待太監走後,他先去北楹,得知崔相爺不在,又折迴直房,在自己案上挑了兩本奏摺,握著腰牌往宮裏去,就像往常一樣暢通無阻地到了抱樸殿。


    然而順喜親自到宮門口來迴他,「小李太醫正在為陛下施針,施完針,陛下往往要沉睡幾個時辰。您有什麽事兒啊,明日早些來就是了。」


    賀今行握住他的手臂,彎腰與他平齊,輕聲說:「可我這件事十萬火急,非得今夜求陛下不可,總管,您就幫幫忙吧?」


    「小賀大人吶,咱家明白您心裏著急。」順喜拍拍他的手背,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壓著聲道:「可您也要明白,這天底下萬萬人,誰的病體能有陛下龍體金貴?您說是不是?」


    賀今行攥緊手裏的腰牌,知道今晚是絕不可能見到皇帝一麵,隻得隔著宮門請安告退。


    天邊不見雲彩,落日直接往地平線下沉。


    宮燈燃遍,燈火隔著一層細密的罩子,在夜風裏巋然不動。


    偌大前朝已無其他官員,值夜的禁軍威嚴肅立,猶如石雕。


    顧橫之直麵皇城,宮牆深深,遙不可及。


    賀今行就從他的目光裏走出來,走到他身邊,看見他衣擺鬆鶴橫倒於地,肩腰祥雲隱匿於夜。


    仿佛


    他就站在他身邊,一直沉默著,沒有相勸也沒有安慰。


    直到宮門下鑰,徹底閉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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