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連壁便拱手問:「不知陛下對此意下如何?」


    明德帝擱下條陳,語聲平平:「老實說,朕覺得還有更好的辦法,隻是你們想不出來。」


    「陛下。」賀今行跨出半步,躬身道:「國庫不豐,談什麽都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而隻有稅入充足,國庫豐厚起來,一切才皆有可能。」


    明德帝哈哈大笑,隔空點了他兩下,「瞧瞧,讓朕望梅止渴來了。是看到了欽天監的人,才這麽猜的吧?」


    賀今行坦然道:「是。」


    明德帝斂了笑,長嘆一聲:「你們啊,都以為朕是為了自己,才卡著裴孟檀,對不對?」


    賀今行沉默不語,崔連壁說:「陛下言重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等豈能揣出陛下聖意……」


    明德帝抬手微擺,示意他不必再說,繼續道:「朕若是隻為了自己,這一迴仍然不會同意。但是,昨晚宮宴過後,朕看了陸潛辛呈上的帳簿,國庫虧空到發不出邊軍的撫恤。再這麽拖下去不行啊。所以哪怕你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朕也沒轍,隻能先準了。」


    話落,卻見底下兩個人都一愣一愣的,奇道:「怎麽,朕說話聲音太小了?」


    「不,臣等聽見了。」皇帝如此好說話,就算賀今行有意迎合在先,也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兒。


    他猶豫片刻,幹脆趁此機會,說:「臣和諸位大人在政事堂議事的時候,提過先在某一路或是某一州試行改稅,但沒有考慮具體該選在哪個地方。剛剛聆聽陛下聖音,腦海裏靈光一閃,忽然有了想法。」


    明德帝道:「嘖,你小子慣會隨棍上,朕能信你是剛想出來的?直說吧,哪個地方,漢中還是江南?」


    賀今行立刻迴答:「江南路在三年前就清查過人丁和田畝,重造了黃冊和魚鱗簿。許輕名許大人也是堅毅之人,馭下極有手段,政績更是斐然。因此臣以為,從江南路開始推行,應該會順利許多。」


    「許、輕、名?」明德帝驀地想起秦毓章,麵帶懷念之色,沉聲道:「那就江南路吧。你們下去擬出章程來,先和許輕名通個氣,然後讓各部衙門盡快著手去辦吧。」


    他說罷,似乎想到什麽,側目問順喜:「今日初幾?」


    順喜低眉迴道:「今日六月十九。」


    「那在中秋之前,務必放出第一批開捐的名額。」明德帝撂了話,才問他的臣子們:「怎麽樣,能不能做到?」


    賀今行立時明白,皇帝這是急著用錢,才會如此爽快地點頭。


    他微微側目,拿餘光瞥了眼崔連壁,見對方也眉頭緊鎖,雙唇緊閉。


    明德帝敲了敲禦案上的條陳,笑道:「要是做不到,那諸位愛卿就再集思廣益,慢慢想個好辦法出來。」


    言下之意,要麽按他的意思來,要麽就別做。


    「迴陛下。」賀今行咬了咬牙,疊掌躬身,吐出一個字:「能。」


    「好,朕等著。」明德帝撫掌道。


    君臣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再無二話。


    賀今行又與崔連壁一同告退,出了端門,後者跟他走進小直房,才壓低聲音問他:「你可知陛下想要多少?」


    賀今行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揉了揉眉心,直言:「下官不知。」


    崔連壁哪怕不願過多插手,也忍不住說他:「那你就這樣由著你自己被架上去?中秋可沒多長時間了。」


    賀今行剛應下差事的時候,就覺得焦頭爛額,到現在仍然長眉不展,「可要是不答應,陛下仍然無視我等的奏請怎麽辦?」


    他也知自己此舉衝動,但讓陛下同意改稅的機會或許就這一迴,如果他沒有抓住,又怎知來日不會更加後悔?


    況且一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竭力冷靜道:「總會有辦法的。」


    而後退開一步,向崔連壁作揖,「崔大人,請您準許下官試一試。」


    他身姿放得極低,崔連壁看到他的脊樑,而後環視這間狹小的直房。除了文書與文房用具看不到丁點兒其他東西,連個小擺件都沒有,更別說字畫。


    「也罷,就現在這個爛攤子,不修不補肯定要完。那咱們就試試吧。」崔連壁嘆息道,「下午未正在政事堂議事,你別誤了時間。」


    「是,下官一定準時。」賀今行即道。


    他送走崔相爺,迴頭關上房門,肩背抵上去,有了依託之後才慢慢放鬆,長出一口氣。


    處理完上午的公務,賀今行迴想這半天,依然覺得蹊蹺。一到午歇,便獨自去工部找王玡天。


    對方在後衙接待他,一入室內,便覺涼氣撲麵。


    「別一副懷疑我貪汙的表情,整個工部衙門所有人用的冰,都由本公子自掏腰包,可沒走半分公帳。」王玡天親手沏了一杯茶,放到離他最近的桌幾上。


    賀今行不坐,仍然皺著眉,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王玡天自斟自飲,等了半晌也沒得一句話,頗有些無奈:「小賀大人吶,你的話要是能和我嘮叨的叔父勻一勻就好了。況且你今日得償所願,難道不該高興嗎?」


    此話一出,賀今行便確定今日有他的手筆,直接問:「你何時聯繫上了欽天監的監正?」


    王玡天抬手於耳側,豎指道:「首先,我沒有脅迫他。其次,對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辦法,這是我的手段,不能告訴你。最後,我從半個月前就開始埋線,才能如此順利地讓監正在今日進宮,而不引起陛下懷疑。如此用心良苦,就是為了迴報於你,你難道不該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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