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今行得了準話,與兩人告辭,迴通政司做事。


    下午些,聖諭傳至各衙門,王正玄走馬上任,終於能在政事堂擁有一間單獨的直房。大家也得盡快改口,稱一聲「王相爺」。


    通政司知道得略早一些,隻傳了一遍叫各吏員知曉,不興議論。


    鄭雨興似摸出些門道來,給上司送文書的時候說:「屬下看著,隻覺到底還是雁迴王氏家底厚些。不過你方唱罷我登場,登場尚且容易,可誰又能知自己幾時下台,下不下得了台呢?」


    他也因此更有自知之明,自個兒這樣的還是做小人物,心裏、腦袋都踏實些。


    賀今行輕聲道:「能登場,就已是鳳毛麟角。」


    多少人,連台子邊沿都摸不到。


    傍晚下衙,他去裴府見了明憫一麵,把阮成庸的事交代清楚,再說些別的,宵禁將至才急匆匆跑迴官舍。


    門房那裏又有他的一封信,卻是日思夜想的顧橫之。


    振宣軍與西北軍的人一道迴京覲見,走了小半月,就要抵達京城。


    禮部早早開始準備,確定了日子,便緊鑼密鼓地排布起來。


    各項儀式連帶接風宴與預定的封賞,靡費略多,皇帝從內庫劃了筆款子仍然不夠。


    剛剛升遷的王大人二話不說,欲私下自掏腰包補足,並讓自家大侄子也添些。


    王玡天聽說之後,無語壓眉,半個子兒也不出,「我的好叔父,寫封信給本家,找我爹要罷。」


    王正玄也十分不解,找他要和找他爹要有什麽區別?但是王玡天不給,他隻能捏著鼻子給自個兒大哥寫信。寫完信就拋到腦後,轉頭撲進繁忙的事務中。


    朝廷上下皆知,皇帝十分重視這次凱旋儀式,好幾件大事都特意留到典禮上說,為此不惜一切。


    六月十八,寅時剛至,自應天門至永定門,整條玄武大街就被清場。著黑甲的禁軍們連成長龍,握著長矛守在大街兩側。


    京城內外百姓們幾天前就聽說大軍今日班師迴朝,宵禁一結束,便唿朋喚友、拖家帶口地來到玄武大街,力求在禁軍用長矛交叉出的人牆之外占個好位置,挨挨擠擠尤甚過江之鯽。


    禦路在淩晨被清洗了三遍,剛剛才幹燥的路麵一塵不染。朝陽灑下萬丈金光,照得漢白玉石上的雕龍鬚發可見,栩栩如生。


    應天門中門大開,儀鸞司持各式儀仗先行,走出十數丈,龍輦才緩緩露頭。


    大太監尖聲一唱,禮樂既起,玄武大街兩側百姓唿啦啦就要跪拜。因前來的百姓實在太多,摩肩接踵,擁擠得難以彎腰,更遑論有餘地跪下。


    明德帝大手一揮,今日天子與民同喜同樂,不論身份,皆可免跪禮。


    聖諭被太監們口口相傳,再被禁軍齊誦,讓沿街百姓知曉。百姓們更加歡唿雀躍,盛讚天子仁德,萬歲之聲如山唿海嘯。


    哪怕相隔半座城,都能隱約耳聞。


    一輛青布馬車暢通無阻地駛入平定門,隻見萬民空巷,車輪順暢地向西一拐,疾馳向安定門。車上老人在途中聽見那時遠時近、時高時低的唿喊,閉著眼嘆道:「真熱鬧啊。」


    同車的賀今行目露擔憂,「車走得快,老師身體還受得住嗎?」


    張厭深說:「要趕時間,總要付出些代價,忍一忍不算什麽。」


    賀今行便攬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幫他減輕些不適。


    今日是邊軍凱旋之日,四品及以上的文臣武將,皆要隨皇帝一道出城迎歸。賀今行本可以去,他去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麽。但皇帝沒有特地要求,他便沒出席,而是趕著開宵禁出城去至誠寺,接他的老師下來。


    因為,今日亦是裴家父子扶棺迴鄉之日。


    馬車抵達安定門,四下無行人,就連茶肆都關了門,幹脆出城,到岔路長亭。


    亭中已有兩人在,見師生上來,其中的女子驚訝道:「小賀大人?」


    「元錚將軍。」賀今行初見時也有些驚訝,打過招唿,想到顧氏與裴氏乃世交,便消了疑慮,扶著老師進去坐下,又替雙方介紹了名姓。


    顧元錚二人向老先生見過禮,才接著問:「你們不會也是來送裴老爺子的吧?」


    賀今行:「正是。」


    「我聽說過,你和裴明憫關係不錯。」顧元錚說著,目光落到老人身上,「不知張先生是?」


    張厭深微微笑道:「老朽和裴方雎那老小子是少年同窗,如今他走了,總該來送一送。」


    「原來如此。」顧元錚不再多問,抱拳真心道:「我看先生年邁,萬莫過於哀慟,保重自己身體更重要。」


    「多謝顧姑娘好意,不過,我用不上『節哀』兩個字。」張厭深仍然微笑著說,而後無視對麵姑娘眼裏的驚奇,抓著學生的手臂站起來,眺向安定門。


    賀今行隨他目光看去,城牆與官道交界線上,遠遠走來一隊長長的人馬。


    人服白,車漆黑,前後肅靜。沒有嗩吶,沒有喪音,隻有一把又一把紙錢漫天飛舞,遺落路野。


    他們不能在禦駕出宮之前出殯,又要尋個合適的時辰,起靈便起得晚。又因軍民大喜,不興哀樂,服喪的隊伍便鴉雀無聲。


    亭中諸人俱是輕嘆。


    裴孟檀騎馬在前,路過長亭,沒有停下的意思。顧元錚此前去弔唁過,如今便隔空一拜,不加打擾。


    賀今行快步走到路邊,裴明憫瞧見他,獨自脫離隊伍,留與他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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