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今行猶豫片刻,對車夫說到青牛巷口就放他下去,登上馬車便問:「不知侯爺有何事?」


    車上隻有嬴淳懿一個人,叫他先坐,才問:「蒼州到現在有消息麽?」


    賀今行才在想這事,直言道:「還沒有。」


    「真沒有啊,我還以為被捂住了?」嬴淳懿皺眉道。


    賀今行:「這有什麽捂的必要麽?」


    「那有消息的時候,你可否盡快通知我一聲?」


    「你想幹什麽?」


    「藉以確定一個合適的時機而已。」


    小半條街很快走完,車夫動作穩當,馬車悄然停下。


    「恕我難以從命。」賀今行彎著腰起身,臨下車前說:「前線不論勝敗,都不該被卷進你們的爭鬥之中。」


    「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嬴淳懿不以為忤,知道是真的還沒有消息傳迴就足夠了,神態自若道:「再幫我個小忙,見到柳從心代我問聲好,跟他說,秦黨不會再找他麻煩,可行?」


    「……行。」


    到悅乎堂,柳從心坐在裏側的書桌旁看一冊《營造法式》,見他來,合上書道:「塵水說他被安排去參加搜查,近幾日就不過來了。」


    刑部事務多,忙碌才是常態。賀今行點點頭,轉達了忠義侯的話。


    柳從心略有些驚訝,過後便說:「我會找個機會,和遠山一起攜禮登門道謝。」


    態度與語氣並不熱切,甚至有些冷淡,「我知道忠義侯一直想拉攏我,我也因此得了不少方便。我承認這位侯爺是個有手段的人物,但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把人當作棋子,順手時用,膈手時棄。」


    這樣的人,不論是誰,都令潛意識地就感到噁心。


    賀今行嘆道:「你自己有打算,不為難自己就行。」


    柳從心頷首「嗯」了聲,收拾好,與他一道迴官舍。


    入了夏,太陽掛得長,傍晚也不減暑熱,街頭卻漸漸冷清。


    京城往北,燕山腳下,從北黎迴來的使團在野外駐紮的最後一個晚上,正副使節同坐一個帳篷裏,看著禮部發來的文書,麵麵相覷。


    「秦相爺被勒令閉門思過,政事堂主官暫離,讓我們先進宮再交接,這……」王正玄很想抓著信使問一句,這不是開玩笑的吧?


    走的大半年沒事,怎麽感覺一迴來,天就要變了。


    當然信使早已退下,與他們同行的張厭深微微笑道:「既然公文上這麽說,那肯定不會有差錯。」


    「對,我們按照禮部定的行程走就行了。」裴明憫折起來自父親的家書,問:「先生明日可要隨我們一起覲見陛下?」


    張厭深緩慢地搖頭:「不了,老朽既無一官半職,也非誰人幕僚,有什麽資格進宮麵聖?」


    王正玄道:「張公這話謙虛了,這迴與北黎人的談判能夠成功,您功不可沒,若不至禦前聽賞,豈不是錦衣夜行?」


    「我這把年紀,哪還需要這些。老胳膊老腿的,迴去就歇著了。」張厭深笑了笑,露出稀缺的齒列。


    他已是滿頭華發,來迴的奔波讓他麵帶揮之不去的疲憊。


    另兩人便不再勸說。


    晚些時候,裴明憫送他迴他自己的帳篷,帳前無人處,他卻開口道:「裴家小子,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先生請說。」裴明憫自然不會拒絕。


    張厭深低聲道:「明日進城之後,我需得去一個地方。我有路子,隻是力有不逮,所以想請你幫我安排一二個你信得過的人。」


    「不知先生想去哪兒?」


    「秦府。」


    「秦相府上?」裴明憫驚訝了一瞬,便答應下來。


    他作為學生為先生服勞,至於先生去哪兒見誰,與他無關。


    翌日廿七。


    宣京的雨季像一闕滯澀的曲譜,破碎而又連綿。太陽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露個臉,截斷風雨之後又迅速溜走。


    使團終於迴抵宣京,入城的時候尚且陽光明媚。等到一個時辰後,張厭深隨菜農一道推車進入秦府,憑空炸了幾個響雷。


    琴音驟斷,秦毓章雙手壓住琴弦,成伯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他便起身。


    「爹你去哪兒?」秦幼合馬上跟著起來。


    「菜農送菜過來,和管事起了些糾紛,爹正好無事,過去看看。」秦毓章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必跟來。


    「哦。」秦幼合便坐迴去,繼續和書童一塊兒玩棋。


    成伯在旁樂嗬嗬地看。


    秦毓章獨自過去,往常隨處可見的侍女小廝早些天就已被陸續遣散大半,庭院空空蕩蕩。長風灌入遊廊,雨也飄進來,隨他走一步大一分。到後院倒座緊鄰的一間廂房,已是雨落如注。


    他取下巾帽發冠,頭上隻餘一根素銀簪,才推門而入。


    屋中陳設素雅,中有一方矮幾,張厭深端坐於東臨之側,寬簷鬥笠擱於手邊。看著人進來,細細打量過,嘆息一聲。


    秦毓章掩袖坐下,與他麵對麵,才叫道:「老師。」


    「多年未見,你已非昨日的你。」張厭深注視著他,記憶裏被塵封的往事陡然變得鮮活,忽然就忍不住說:「記得當年在文華殿考錄皇子伴讀,二三十名世家子弟的試卷,我第一篇就看到了你那一張,看完毫不猶豫地點你為案首。先帝道我太過急切,等一一評閱完,才證明我眼光精準。」


    「那時秦家勢弱,僅靠秦妃支撐門庭。裴方雎說我太過關照你,會導致你在伴讀當中吃虧。做學生的你會藏拙,做老師的我也不應該給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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