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賀今行打斷道,大約明白了對方將所有人支開的用意。


    「這有什麽不可說的?宮中隻有一個養廢了的過繼皇子,更何況……」王義先頓了頓,壓低聲音:「他未必是晉陽長公主的親生孩子。」


    「什麽?」


    「大帥告訴我的,他讓我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長公主早年帶兵打仗,傷過身體,難以生育。」


    殷侯說,這本是晉陽的傷心事,知之者不過二三。他不該與人言,但涉及到國祚承衍,他亦不能將這個秘密保守到死,隻能愧對故人。


    賀今行切切實實地驚詫了半晌,迴憶起嬴旭的出生。


    天化六年,長公主於隆冬時節迴京生產,到開春不足月便迴關,其子則由其生母太後撫養。


    當時,裴皇後感嘆長公主心係邊防,不惜己身。淳懿私下卻說,他姨母和太後之間肯定發生過什麽,多半是想躲著太後才這麽早就走的。而他隻覺說不出的怪異。


    現在想來,若不是親生孩子,一些疑點就能說得通了。但若不是親生,那這豈非是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他有些難以置信:「這樣一來,長公主豈非欺君?可她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對晉陽長公主的敬意,就像對殷侯一樣深厚,下意識便認為長公主這麽做一定有苦衷。


    王義先說:「她不想,或許由不得她呢?朝野皆知,太後想要小皇子繼承儲位。而太後出身秦氏,與秦毓章是姑侄。」


    「陛下絕嗣是公開的秘密,若晉陽殿下無所出,那就隻能再從旁過繼,比如忠義侯。後者的生母是樂陽長公主,雖然都是皇室血脈,但與太後似乎並不親近,與秦氏更沒有任何聯繫。所以,用狸貓換太子的動機是足夠的。」


    個中利益之大,任誰也無法輕易拒絕。若抖露出來,牽連也絕對不小。


    賀今行迴想起嬴旭過繼之事一拖再拖,且陛下有意無意地漠視那個孩子,悚然一驚。陛下是否早就知道那個孩子並非皇室血脈?抑或他想多了,陛下隻是為了打壓外戚,杜絕秦氏把控儲位?


    至於淳懿與太後娘娘麵和心離,他倒是知道原因,但他答應過淳懿不會告訴任何人。


    沉默間,王義先再度開口:「不知哪裏來的水貨都可以,難道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見他不說話,再道:「難道夫人沒有告訴你,要為你的父母報仇雪恨?」


    賀今行偏頭看向香火供奉的牌位,「我娘說,要記住過去。她告訴我的所有事,我都記在心裏,一件不曾忘。」


    「可是,山陵已崩,舊故皆死,我該向何處尋仇?」


    王義先:「那你就這麽算了?就這麽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


    「做官這幾年,我切身地意識到,上位者居於廟堂互相傾軋,首先碾碎的都是黎民百姓。這對他們來說何其不公平,也讓我始終難安。如今局勢已如累卵,岌岌可危,我若在此時謀劃爭權,攪弄朝政,就是引狂瀾倒灌,推大廈崩傾,與我心念相悖。」賀今行看向他,認真地說:「軍師,我做不到。」


    王義先卻將目光移向靈柩,似要透過棺蓋端詳躺在其中的人,良久道:「你和他真是一模一樣。不是親父子,勝似親父子。」


    賀今行微微笑了一下,「阿爹是我的榜樣。」


    王義先卻不甘心,換了種說法:「你不爭,秦氏要扶持那小兒做儲君,也聽之任之?」


    「你說你,可你應該知道,君王之於朝堂,好比將帥之於軍伍,資質是優是劣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任由昏庸之人統率隊伍,無異於推著它走向毀滅。」


    賀今行道:「嬴旭不可,還有其他人。」


    天下能人輩出,並非缺誰不可。他不認為自己是特殊的,但不逆浪潮而行,不代表就要隨波逐流。


    他覺得軍師大約有些誤會,便當即在殷侯靈位前跪下,舉手立誓:「如果我是最好的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去爭取。如果我不是,那我就按著現在的路走下去,做一輩子的父母官,亦絕無怨言。」


    「不論如何,我心不改,九死不悔。」


    音聲擲地,香火不熄。


    王義先注視著他,靜立半晌,嘆道:「你心裏有數就好。」


    又囑咐道:「這次迴去一路上都要小心。雖然西涼大軍已被驅趕至蒼北,但有個別奸細滲透進來,試圖奪迴鑄邪怒月的人頭,也不無可能。」


    那顆首級被送到仙慈關之後,放在特製的冰鑒裏,一直保存在機密的地方。殷侯原本預備做震懾敵軍用,但來的是鑄邪蒙諸,再祭首級怕會起到反效果,就沒挪動過。


    這次隨隊伍迴中原,行蹤暴露,正是西涼人搶奪的機會。


    賀今行有考慮到這個問題,下午就做了一些準備,說:「您放心,我一定將人頭完整地帶迴宣京。」


    王義先深知這孩子做事向來縝密,並不怎麽擔心,再也沒有什麽可多囑咐的,最後道:「在京中有任何需要,隻管傳書過來。」


    賀今行應了聲,起身送對方去休息。


    第二日,寅時一到,便開始動棺。


    天微微亮,扶棺的隊伍上下打點停當,扛幡東行。


    王義先和親衛隊沒有騎馬,徒步至玉水城外,與無數百姓一路夾道相送。


    隊伍怕磕碰,走得慢,兩日才到淨州城外。一停下紮營,便有許多軍民前來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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