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晚上沒有展平的眉再深折兩分——天就要亮了。到時候,他們的城池防備,一目了然。


    而城外觀望的西涼軍,經過大半夜,也已做好準備。


    將領連夜向神救口送去軍報,他的上峰也及時迴覆:宣軍除了邊防關口駐軍,不可能還有沒被部署到淨州前線的藏兵。此城定然是外強中幹,命令他部直接進攻,半日務必拿下。再休整半日,於後日寅時北上淨州城,與其他幾部形成合圍。


    同時增派了兩千步兵,攜帶雲梯衝車而來。


    將領立刻讓塘騎迴報,保住自己一定按時完成任務,請那日阿將軍放心。


    他部先前沒能跟去蒼州菅州,這迴又沒來得及參與神救口的攻堅戰,這個夜襲的任務再不好好表現,可就沒什麽軍功能撈了。


    東天顫巍巍泛白之際,西涼軍中吹響號角,率先發動了進攻。


    「所有人立刻停止行動,尋找掩蔽,輕易不要出來!」賀今行朝城樓下吼,劉縣尉將他的命令傳出去,他迴身舉刀當空劈下,「準備迎敵!」


    桑純深吸一口氣,也吹響軍號。


    城上城外兩股號角皆是急促激昂,猶如對轟的炮火,□□撞到一起。


    西涼騎兵先行,踏著飛揚塵土,向雲織城樓拋射出連環箭雨。


    「貼牆蹲下!有什麽能擋就拿什麽!」賀今行隻來得及向左右喊出一句,便不得不揮刀打落密密麻麻的利箭,專注保護吹號的桑純。


    號角伴著馬蹄,箭嘯裹著喊殺,西城門連帶周圍地界仿佛變成了一麵鼓,裏外一起被敲得震天動地。


    他的聲音也被湮沒,無法傳開。好在民壯們在危機時刻,都自發地跟著混血兒們應戰。他們蹲在牆根下,沒有盾牌,就頂著木板、舉著石塊當盾牌。


    但防護到底太過簡陋,一輪箭雨下來,不知多少人中箭,或短促或唉唉不絕的慘叫,遠近皆有。


    僥倖躲過這一波的人聽著,止不住地抖成篩子。相鄰的混血兒操著口音不同的方言,叫他們別怕,「等這波攻勢過去,就輪到我們。」


    「可人死了啊?」一個漢子怔怔地說。


    昨晚還說好幫忙裝運家當的鄉親,就這麽倒在自己麵前。什麽都來不及做,甚至不曾和那些西涼狗賊打個照麵,就這麽死了。


    天殺的。


    可恨啊!


    第一縷金光灑下大地,箭雨逐停。西涼騎兵向兩翼散去,露出其後舉著盾的步兵,掩護雲梯衝車向城牆殺來。


    「放箭!」賀今行將彎刀往牆上一放,反手取下弓來,右手已捏了三支羽箭。


    桑純隨之換了號子,代替傳令。


    賀冬在底下聽到,和城裏僅有的兩個大夫帶著挑好的幫手奔上來,為輕傷的治療,將重傷或是已陣亡的搬下去。


    大夫們躬著腰在城牆上迅速移動,神仙營已開弓速射。


    民壯們沒有弓箭,就握緊武器,緊緊盯著城下如蟲群遷徙的西涼人,希望這些畜生能被多射死幾個。


    然而他們的弓箭實在太少了,西涼人又盾甲齊備,分工明確,互相掩護,傷亡率遠遠低於他們。


    仿佛過去了許久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眨眼,西涼人就衝到了城下。雲梯「砰」地搭到眼前,才如夢初醒,舉起鋤頭。


    「丟石頭砸!」旁邊不知誰在嘶吼,這個漢子趕忙放下鋤頭,搬起牆根堆的一個石墩,就對準攀爬雲梯的西涼兵砸下去。


    看著對方滾下梯子,還砸到了其他的西涼兵,他哈哈大笑,「兄弟,我給你報仇!」


    笑罷瘋狂地將瓦石往下砸,可西涼人實在比他們多太多,一批砸下去,另一批又爬上來。


    「不能讓他們上來,快砸!砸死他們!」


    「可石頭不夠了!你們還有嗎?」


    「沒有了!木材也沒有了!」


    「沒有就打,把他們打下去!」


    眼看著西涼人越爬越高,就要接近城樓,而儲備的一批瓦石木材已經耗盡,眾人紛紛拿長武器向下戳刺。


    城裏有百姓發現箭雨似乎停了,冒險出來看到城牆上的狀況,一拍大腿,迴頭叫人:「天也,西涼人殺上來了!咱們不能光躲著,得去幫忙啊!」


    一傳十,十傳百,百姓們紛紛出動,不等安排,自發去尋自己能做的事。搬木石上城牆的,往下抬傷員的,或是幹脆拿了武器加入民壯抵抗敵軍的,各自腳不沾地,撞上了也互相退讓,比平素還要團結。


    賀今行正因人手銳減想動員大家,沒想到大家自發、先行前來。


    有這樣的百姓,有這樣的百姓——


    忽聽劉縣尉在底下焦急地喊:「縣尊!不好了,城門要裂了!」


    他按牆往下一看,西涼人的衝車已經開到了城門口,正在衝擊城門。


    城門洞裏有一批百姓拿身體在堵,但木製的城門並非堅固如鐵,一被撞裂就全完了。


    「把麥稈也搬上來,快!」


    一捆一捆麥杆被搬到賀今行跟前,他拿刀從未熄的火盆裏挑了塊火石到麥稈堆裏,隻一個唿吸,曬幹的麥稈便轟然燒起來。


    他不懼高溫,將燃燒的麥捆扔下城牆,砸到西涼人的衝車上。接著一捆兩捆,左右一齊來,數十捆麥稈迅速傾瀉下去。


    城門前迅速燃起大火,推車的西涼兵們棄了車,唿號著四散。充足的麥稈又引燃了木頭造的衝車,大火久久不息,橙紅的火舌幾次舔舐到垛牆,仿佛天邊散去的朝霞都落到了雲織縣的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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