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們出了衷州,隻要死守這個秘密,誰又能知道?」


    亮堂堂的主廳裏,除了擺著冰盤的地兒,能坐下能站下的位置無不有人,男女老少,皆是陸氏的族人。


    站在人前的幾個男丁滔滔不絕:「各位族老,陸氏要出衷州,站穩中原,此時就是機會!」


    「族長來了!」卻聽屋外小廝高喊。滿堂驟靜,靠近門邊的人紛紛讓出道。


    陸潛辛依舊是一身粗麻衣,帶著笑意的目光掃過一圈,才問:「各位族老與嫡支眾脈都在吧?」


    「都在!」眾人立即迴答:「咱們商量好了,請族長下令,我陸氏全族撤離衷州,遷往中原!」


    「宣京不便去,遂州,臨州,都是好去處,族長以為呢?」


    陸潛辛微微搖頭:「陸氏當立於宣京,這是先祖的遺願,我們怎麽能違背呢。」


    「咱們還能進京?您不是……」幾個領頭的飛快地對視一眼,皆不解道:「難道族長您有辦法開復?」


    「當然有。」陸潛辛頷首,在一大把狂喜夾雜驚疑的目光之下,合掌輕拍。


    僕從們如流水冒出,在廳外大院中擺開桌椅,送上酒菜。


    他張開雙臂,叫他的親族們入席宴飲,而後舉杯示意。


    「慶祝咱們從此走出衷州,幹!」幾個年輕男女語帶豪氣,仰脖飲盡。


    然而酒液一入肚,這幾人便拿不住酒杯,撲到酒桌上,口鼻溢出黑血。


    旁座大驚,試了鼻息,竟已氣絕。


    「老賊皮竟然下毒!」一名族老指著陸潛辛大喝,心底暗暗慶幸自己警惕,還沒有喝下這杯酒。


    「你說得對,我下毒了,還不止下在飯菜裏。」陸潛辛負手大笑,眼角疊起風霜痕跡,和氣道:「陸氏可以進京,諸位卻不可以離開這裏。」


    話落,先前那族老隻覺剎那間頭暈目眩,心腹劇痛至嘔血,最後一眼便是對麵親族驚惶的臉。


    一時間杯盤傾倒,人仰椅翻,驚響不絕。


    唯有陸潛辛站如寒鬆,端著酒盞,瞧著滿院族人倒成一地屍體。


    待一切安靜下來,穿堂風吹開血腥。他轉過身,注視著廳中堂上高懸的牌匾,將杯中烈酒傾灑於地。


    「敬我妻,敬我衷州,敬我先祖賢德之名。」


    第237章 五十九


    端午節後,菅州淪陷,固守軍民十不存一。


    正此時,牙山以南冬小麥翻黃,山北則層林盡綠,從雩關深深淺淺地鋪到天邊。


    關樓平地拔起,窄而高,「嬴」字大旗豎在樓頂,幾乎能夠到兩側山頭的烽火台墩。


    統帥嬴追就立在飄揚的軍旗下,眺望關外。無邊無際的合撒草原上,隨處可見成群的牛羊。


    去歲冬雪重,今年水草豐。


    她卻無暇為百姓即將到來的豐收而喜悅,一直想著西北送到的急報,麵容沉鬱,展平的眉心摺痕難消。


    「西涼大軍繞過仙慈關所在的淨州,連奪蒼州、菅州,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衷州。換言之,鑄邪怒月的目的本就是累關。」


    牙山大小峰嶺無數,嵌在山峰之間的城牆亦有許多節,連綿相接,猶如盤山而臥的巨龍。


    守在城牆上的人難以縱覽全景,卻自有山河在她心中。


    「西北是中原的屏障,中原是王朝的根基。鳴穀一破,西北將陷;累關再破,王朝難存。仙慈關與累關兩道防線已失其一,不可再失其二,否則我大宣危矣。」


    「怒可以復喜,慍可以復悅,死者卻不可以復生,亡國不可以復存。仙慈關與我雩關雖各分東西,情理上卻同氣連枝。涼人入侵,西北軍陷入苦戰,我們絕不可袖手旁觀,需得和衷共濟,派兵助之。」


    隨行的將領紛紛點頭,又道:「殿下所言極是,但派兵多少才合適?少了可能不夠解圍,多了咱們派不出啊。」


    嬴追不由自主地擰眉,沉思半晌,對其中兩位道:「等夏忙過後,朝廷才會進行徵兵。咱們既然要增援,至少得堅持到秋收。兩萬人,你二人各領一軍,一同過去。」


    下屬卻有些驚訝:「殿下,我們分兵出去,若是被黎人得知,趁機前來進犯,該當如何?」


    北疆關隘眾多,駐防兵力分散。雩關僅有五萬人,這一去就少了一半,防守大大削弱。


    「先行支援,再請徵發,我會立刻寫摺子遞迴京。」嬴追肅容道:「鳴穀關由我軍駐防,關破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恥辱。現在後果叫西北擔了,我們再畏畏縮縮,棄同袍於不顧,豈不叫四方恥笑,我軍日後又該如何立身?」


    眾將皆應是。


    「菅州戰死的也有我北方軍的人,你們過去,將他們好好收斂了送迴來。另外,我會給殷侯發函,出了累關,你們就聽他的調度。」


    嬴追寫完公文,還有些許時間,便再寫了一封簡信。她與秦廣儀是父母之命,但細水長流下來,感情已然深厚。


    五日後,北方軍的增援開到衷州與菅州交界處。秦廣儀率殘部與他們匯合整編,接了軍令,即刻著人與西北軍對接。


    殷侯得知後,嘆道:「長公主分兵過來,時日一長,雩關也難過啊。你跟秦廣儀迴,就說,就說咱們會記著這份情誼。」


    「大敵當前,本就該同舟共濟,否則唇亡齒寒,其他人又能討到什麽好?」王義先按著大帥的意思寫迴函,嘴上卻不饒人。


    「反正我看這麽拖下去,人早晚打光了,撫恤都不夠發。我前幾天去玉水,滿城白幡,沒有一處聽不到哭聲。軍屬們怕看到我,我也不敢去見她們,可能怎麽辦?還是得硬著心腸去報信,看她們肝腸寸斷,我都不知道怎麽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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