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半年增添人手之後,縣衙運轉越發純熟,縣令不在,也沒出什麽紕漏。


    第二日劉縣尉和朱教諭來匯稟過公務,給他送了月餅,賀今行就著手準備秋稅收繳。


    大宣田賦施行的是兩稅製,每年上繳朝廷的部分是由戶部給各路布政司劃定額,布政司再往下劃分。夏稅在八月前必須收繳完畢,不過秋糧最遲可以延續到明年二月再繳。去年他上任就入冬,秋糧拖著沒繳,今年得一起繳了。


    其實上邊兒對雲織這樣的縣很寬鬆,一年兩稅能繳齊一樣就算完成任務。說白了,秦、甘兩地官府支用大頭靠的是朝廷貼補,並不指望從百姓手裏收上來的那仨瓜倆棗。


    窮苦人家再剝皮拆骨又能有幾兩肉?窮縣一年不上州府嚎喪要錢,到年末考評,知州就起碼給該縣令發個中等。


    但賀今行並不打算一直賴掉一項稅。賦稅是官府運轉的基礎,不能亂來,也不能荒廢。當取於民,還用於民。


    他又花了幾天時間走訪,雲織縣今年收成普遍不錯,就連外來流民開墾的那些邊角荒地也種出了糧食。州府根本沒有下達今年的繳稅額,他翻出縣誌,按照往年稅額算了算,將朝廷十三的稅降到十一,又製定了幾條貧苦人戶減免條例,便開始徵稅。


    徵收有條不紊,過程中免不了出現問題,但他親自盯著,總能迅速解決。


    這期間有衙役仗勢欺人,剛剛上報給他,周碾就押著人來請罪了。他誇了周碾,又借著這事把衙門從上到下敲打了一遍,之後更是三令五申不能翹尾巴。


    胡大當真送了一車糧食來,不止番薯,這時節成熟的作物都堆到了車上。他說不止他一個人的,不能帶迴去。人跑得太快,賀今行知道的時候,


    他把少數易腐壞的蔬果給衙門眾人分了,剩下的都收進了倉庫裏。這裏的百姓栽種的大都是耐旱耐儲存的東西。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飛快過去。九月中旬的休沐日,賀今行取迴了一劄從淨州轉來的信件。


    這些信有從宣京來的,漢中來的,寧西來的,甚至還有兩封來自江南的迴信——他先前主動向許輕名和莫棄爭去信,詢問太平大壩相關的消息。


    一遝信封翻到最後,又挨挨翻迴到首封,他才慢慢拆信,迴信。


    到最後,他思量半晌,終究覺得給皇帝陛下的答覆不能再拖。而為人臣,禮節不可廢。便又好好寫了封頌君的奏摺,夾帶一張信紙,寄到遙陵。持鴛姑姑會將其送往宣京。


    到下一旬,城牆築起土胚,秋稅征了大半,他依然沒有收到劍南路的來信。


    會不會是傷勢不好?他思及此,寫信時添了一封,寄往蒙陰。又想打聽些消息,然而因三軍互相避諱,他們在劍南路並沒有布置人手,隻得作罷。


    今年雪下得又比去年早,第一場雪後,因雲織縣轄境多了許多人口,安置他們過冬也就成了官府近期頭等大事。


    等賀今行忙完這一遭,已從霜降越過了立冬,夏青稞也帶著族人採買了越冬的貨物迴宜連。


    一旬又一旬,他與各處來往的信件不停,然而這些雪片裏始終沒有從劍南路傳來的音信。


    縣衙需要跑動的活計變成了維護水渠,打開沿途豎井預備儲雪。賀今行與劉縣尉各自帶隊奔忙,間隙總是憂心此事。沒有消息所代表的意義太多,這令他有稍許不安。


    這日,從稷州來的王氏商隊今年最後一次到達雲織,帶來各種各樣的年貨與消息。


    賀今行問起南疆,對方說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再結合這兩月朝堂上的動向,至少說明人是沒事的,他才暫且放下心。


    待安頓好商隊,獨自迴縣衙,街道已被夜幕籠蓋。


    小雪自雲端飄下來,衙役在散衙前給大門掛上了燈籠,暖黃光芒照亮了佇立街前的一人一馬。


    賀今行注意到是誰的時候,兩人距離已經很近,他卻下意識以為是雪花擾亂了視線,並伸臂揮開一片白雪。


    對方恰好牽著馬向他走過來,隨著他的手臂落下,那朵梨渦仿似撇開浮雪,盛放到他眼前。


    他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音問:「傷好了嗎?」


    「能騎馬,行動無礙。」顧橫之一身玄色騎裝,在他麵前站定後就如一桿旗,完全展開的雙肩仿佛在說,你看。


    賀今行果真從頭到腳、前前後後地仔細打量了他一迴,也緩緩地笑了:「恢復得不錯,但還是得小心著。」


    算下來,從中秋到現在,也有兩個多月了。但箭傷癒合不易,小心將養總不會錯。


    顧橫之點頭說「好」。


    賀今行又看他片刻。


    冬夜靜謐無比,耳邊隻有唿吸與細雪簌簌。


    顧橫之依然迎著他的目光,注視著他。


    「太突然了。」賀今行想了想,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此刻的感覺。


    他不是喜歡追根究底的人,但此刻卻忍不住試圖剖析:「我下午,準確地說是傍晚,還在托人打聽你的消息。但一個時辰後,可能不到一個時辰,你就……」


    他抬手指向對方,又快速地收迴來,點頭像是肯定一般,說:「我就看到你了。」


    顧橫之安靜地聽他說完,笑了一下:「我也很想念你。」


    「也?」賀今行說完,後知後覺自己竟有些吃驚。但不知是因為那一聲短促的笑,還是自己說出口的這個「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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