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可以策劃出天衣無縫的假死,但他了解明德皇帝,如果事情沒有按照皇帝陛下設計的那樣發展,那他一定會有所懷疑。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能看透皇帝。但他總覺得,帝心可以揣測,陛下要他們揣測。


    他看向車窗外,還可見遙陵鎮上,賀氏族群的宅邸層層外擴,隨黍水綿延。其中有一座被層層包圍的院子空了很多年,早被蛛網與青苔塵封,它曾經的主人已長駐仙慈關。


    如今的仙慈關由殷侯一手打造,是他一個人的關,也是陛下心裏的一根刺。


    「陛下要我父親做孤家寡人,沒有家族,沒有子嗣,身死則權消。」


    而殷侯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郡主還是要拒絕我。」王玡天真心實意地因為惋惜而嘆氣,不止因為少了一道搪塞家中爹娘催婚的藉口。


    賀今行痛快地點頭:「因為我現在徹底想明白了,王大公子,你不是最好的人選。」


    第210章 三十二


    「豈有此理,他們單方麵撕毀十六年前定下的盟約,是想要和我們開戰不成?」


    「南越人固然卑鄙無恥,但劍門關易守難攻,此戰損失卻如此慘重,守將必須負責!」


    「戰後擅自坑殺俘虜,不請不問,簡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裏。」


    ……


    南越突襲劍門關的戰報半夜送到,第二日早朝,滿堂震驚之後,吵作一團。


    明德帝近年越發淺眠,昨晚好不容易入睡,沒半個時辰就被驚醒,現下頭正疼得厲害。他帕子捂著咳嗽一聲,順喜便尖著嗓子叫諸官「肅靜」。


    禁軍已經帶著一個人候在殿外。大殿暫時安靜下來,太監們高聲傳宣。


    此人進殿就被門檻絆了一下,摔了個五體投地,來不及扶正歪斜的綸巾,就連滾帶爬到禦前,大哭道:「陛下,一定是誤會!我父親對大宣推崇備至,怎麽會出兵攻打大宣的邊防要塞呢!一定是那些大貴族,他們平常就對我父親陽奉陰違,心裏多有不滿,所以現在瞞著我父親幹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他口中的父親正是南越在任的交禹王。他是他父親的第十九個兒子,在父親繼任王位時被送到了宣京。


    哭哭啼啼半晌,被叫抬頭時,臉上涕泗橫流,猶存茫然與恐懼。


    這失態的模樣毫無半點皇族風範可言,不由引起一陣嘲笑。


    待笑聲低下去,位列在右班右首的忠義侯開口道:「陛下,南越人突襲劍門關必然是有備而來。但南越距離宣京不止千裏,這等軍事機密,想必不會特意告訴沙思古王子。」


    這對沙思古來說,簡直就是天籟之音。莫說有人特意來給他通氣,從被送來大宣之後,就無人在意他的死活。這十幾年來他爹不知道又添了多少個兒子,能不能記得他的名字都得打個問號。


    他瘋狂點頭附和,就差把眼淚抹上禦階。


    明德帝居高臨下俯視著他,聲音尚且算平靜:「你父親能把你送來,足以證明他不是個愚蠢的人。朕願意相信你和你的父親。重陽將至,不妨送些節禮給你父親,問候一番。」


    得知自己不會被遷怒的沙思古含淚謝恩,如釋重負地躬著腰退出大殿。


    話題又迴到戰事本身。隻是這迴沒人輕易發聲,嘴巴都閉得緊。


    但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王正玄與本部堂官對過眼神,率先持笏出列道:「陛下,我朝與南越十幾年未動刀兵,承平日久,這些南越人就忘記了當初是怎樣向我們投降求饒,再一次生出非分之想。臣認為這一次必須給足教訓,好教他們知曉強弱從屬。」


    第二個出列的卻是不常有的刑部尚書賀鴻錦,他站的位置比王正玄要靠前一步,也就沒把後者放在眼裏,隻抬頭注視著皇帝,說:「陛下,臣以為,南越區區彈丸小國,所謂『貴族』也不過都是些未開化的蠻夷。此次突襲劍門關,就是妄圖以蚍蜉撼樹,可見他們不自量力、愚蠢至極。憑這一點,南越人就不足為懼,待南越的使臣到來,好好論一論賠償才是要緊事。」


    「但劍門關遭此重創,損失那麽多將士,絕不能輕輕放過。」與他同排的傅禹成驚訝地看他一眼,立刻反駁他,眼睛隨即向上盯著皇帝,「陛下您看,這守關的,殺俘的,都是顧家人。大意輕敵,目無君上,全犯遍了,不知這顧穰生怎麽帶的兵,簡直越老越活迴去了。陛下,您可得好好問他的責、治他一治,免得日後又發生這樣的事兒。」


    明德帝揉著太陽穴,緩解頭疼。


    這底下三個臣子,一人一個意思,顯然還沒吵出共識。


    崔連壁瞄了兩眼,就說:「戰火一起就難免傷亡,未丟關棄守,有什麽可指責的,不怕人心寒?南越人的損失比我們隻會重不會輕,至於他們留下的傷兵,不處理了,難不成還得好好地治傷供起來?」


    他頓了頓,眼風掃過去,「當然,傅大人要是願意把你自個兒的身家拿出來養俘,也不是不能商量。」


    傅禹成先是哼了一聲,然後端著袖子接了話:「我倒不知,崔大人什麽時候和顧穰生關係這麽好了,我這才說一句,就要出言維護。」


    若是往常,崔連壁定有反話懟迴去,但今日他不想在這事上與人爭太多口舌。反正話都不是說給彼此聽的,說出來就行了。


    「崔大人言之有理。」裴孟檀微微嘆道:「殺俘不祥,有傷天和人理,但木已成舟。我們犧牲將士如此多,更要厚恤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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