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疊在上麵,他拿起來瞄了兩眼,說:「西北邊防確實該加固了,殷侯這些年拿到的軍餉隻夠維持軍隊不散,現在估計也是沒辦法了。不過這錢不好拿吧?卑職敢賭一兩銀子,戶部已經規劃好這筆錢該怎麽用了。」


    他家堂官還是沒說話,他的麵色也跟著凝重起來。邊軍要錢都不是大事,那豈不是天要塌了?他又拿起信紙一看,「好傢夥。」


    「這要坐實了,可是通敵賣國,要滿門抄斬,夷九族之罪。」盛環頌差點沒壓住聲音,俯身湊到他堂官麵前,「誰這麽大膽子?」


    崔連壁把信拿過來,送到燭火上,說:「人為權錢死,西涼人給的確實太多了。」


    盛環頌瞬間意會:「真要查?」


    「這西涼探子送給奸細的財寶,又不分給你我,為什麽不查?」崔連壁看著信紙焚燒的火苗,伸手試了試火溫,幽幽地笑道:「隻是這滿朝同僚,一個個都人麵獸心的,真不好分辨哪頭才是真狼啊。」


    信與公文都是仙慈關送來的,信給他,公文要他轉遞給皇帝陛下,免得被截留在舍人院落灰。


    最後幾句肯定出自王義先之手,但仙慈關這兩人同穿一條褲子,他就默認是賀易津的意思,見了皇帝的麵也準備這麽說。


    能不能動搖聖心,就看造化。


    盛環頌也深有所感地點頭:「您說得對,現在分不到這些錢,後頭查出來,就能分了。」


    崔連壁看他片刻,把他手上的紙卷拿迴去,「我還是趕緊編書吧。」


    「這麽急?」


    「禍患將起,現在不趕緊編完,以後未必還有機會。」


    五更天,上朝時間到,崔連壁略略整理坐皺的官服,就準備出門。


    通宵就要換朝服,隻有秦相爺和裴相爺才這麽講究。


    盛環頌跟他一起,出門後看到其他直房才忽然想起:「對了堂官,還有一件事。去年送靖寧公主出塞和親的禁軍迴來了,林遠山走前隻是暫時掛職,現在桓雲階差人來落檔,您看?」


    不是本人前來,看來桓雲階是真心想收。崔連壁就賣他個麵子,「桓雲階要,禁軍也勉強算是個好去處,那就讓他留在禁軍吧。」


    「林千戶,以後同為武官,又都在京中行事,大夥兒互相多照應。」兵部郎中將簽好字蓋好印的文書遞給林遠山。


    他得體地笑著迴應了幾句,便拿著文書轉去禁軍衙門,領了牙牌和分到的官舍鑰匙之類,再去拜見桓雲階。


    桓統領大手一揮,先給他放了半月的探親假。


    朝陽已經升得很高,林遠山走在大街上,看著兩邊商鋪行人。一年不見,恍若隔世,都陌生得緊。


    他走完一條街,被曬出了些細汗,卻越發的茫然與疑惑。


    為什麽沒有看到雁子印?難道換徽記了?


    轉到玄武大街,他甚至有些緊張,在看到胭脂鋪還是原模原樣之後,才放下心。一進門就看到掌櫃在與人介紹胭脂,他便喊道:「祺羅姐姐!」


    祺羅的背影肉眼可見地一僵,猛然迴頭,眨了好幾迴眼睛,才叫道:「遠山弟弟?」


    話音未落,已是潸然淚下。


    「這是怎麽了?」林遠山才落下的心又提到半空,直覺模糊地告訴他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姐姐。」在幾步外擦拭櫃檯的女子忙走上前去,安撫似的拍了拍祺羅,接手那位客人。


    「這位是……」林遠山看那名女子有些眼熟,迴憶半晌,才想起是在稷州的荔園見過,驚道:「浣聲姑娘?」


    浣聲送走客人,向他輕輕一福身。


    「好妹妹,你先看著些。」祺羅擦擦眼角掛著的淚,交代過浣聲,拉著林遠山往內室走,「你聽我說。」


    林遠山由著他把自己拉進去。


    燈燭一燃,室內繚繞的青煙、香壇供桌與掛在牆上的畫像,便陡然映入林遠山的眼中。


    「祭祀?」他看著這一切,不敢置信地拍了幾下額頭,又狠狠扭了幾下手臂,仍未從夢中驚醒。他一點一點地扭頭,「大當家她?」


    不論多少迴提及此事,祺羅心中都忍不住湧起磅礴的傷痛。她捂住嘴,頻頻點頭,眼淚隨著動作大顆大顆地砸落。


    「怎麽會?」林遠山後退一步,反手撐住牆壁,竭力鎮定下來,「什麽時候的事?我爹娘呢,二哥和大小姐呢,還有莊子裏的大家……」


    祺羅用手帕蓋住臉,狠狠擦了一把,吸著鼻子說:「去年夏天,江南路連著下了十幾天的雨,江水暴漲,太平大壩潰壩,水患嚴重。大當家被官府聘去稷州買糧,未至春風嶺,卻和大小姐一同殞身在船上。貨船都被官府收繳賣給了蘇家,大部分產業被查封,莊子和商行的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


    「太平大壩垮了?大當家和大小姐都,死了?」林遠山擺了下腦袋,再一次覺得自己身在夢中,或者出現了什麽幻覺。太平大壩那麽堅固,怎麽會垮?大當家和大小姐那麽厲害,又怎麽會死?


    但他從北黎迴來,已非曾經鬥雞走狗的少年,腦子幾乎是順著本能自行分析下去:「水患,買糧……錢不夠?糧不夠?還是有人要搶奪錢糧?」


    「對,重修的消息一直在傳,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落實。」祺羅又擦了一迴眼鼻,紅著眼睛說:「少當家也受了好重的傷,但幸得大當家在天之靈保佑,救迴來了。但他去年八月從禹州灣出海行商,一直沒有消息。你爹也跟著一起出海了,秋玉姐姐則在稷州打理剩下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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