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無時無刻不在成長,不需太過提點。


    眾軍士一齊耐著性子等待,隨著篝火熄滅,天邊泛起魚肚白,黑暗漸漸褪去。


    狼群依舊巡守在十丈開外,夜裏看不清的草甸卻變得明晰。


    然而黎明浮現之時,一同降臨的還有殺機。


    起起伏伏幾輪之外的山坡上,不知何時冒出一段黑色的波濤。它像是忽地披著晨光出現,又像是已經在那裏等待了許久,隻是此時才撤去蟄伏的外衣。


    「準備戰鬥!」賀長期背上弓,腰側一麵挎箭囊,一麵挎腰刀,握緊長矛。


    所有人都隨他一道亮出武器,盾牌立陣,壓槍斜刺,弓弩上槽,羽箭在手,眨眼便列好陣型。


    但當那道波濤湧過草甸,讓他們看清之後,所有人都在一瞬間升起絕望。


    毛色雜亂體型不一的馬,穿綿穿麻新舊不同的人,手攜刀錘棍棒之類亂七八糟的武器,都無不昭示著這是一群什麽都要拚湊的響馬。


    看起來人馬都不精良,但架不住數量眾多。


    賀長期粗略一掃,人,馬,刀,都太多了。


    他們是重步兵,每個小隊的兵種構成與武器配備都專為克製西涼騎兵而設。尋常響馬當然也不再話下,哪怕兩倍三倍人數,他借這個山坳的地勢都有信心一戰。


    但他們一沒有帶火器,二則麵臨的起碼是十倍之敵!


    「敵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他喃喃念道。麵對滾滾而來的響馬,踏起草屑塵埃亂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這是匯聚了多少支馬匪。不妙,大大的不妙啊。」賀平也看懵了一會兒,而後攥緊矛杆看他:「你是頭兒,你說怎麽辦吧?」


    所有軍士都看向賀長期,一齊高聲道:「請百總下令!」


    他們大都三十多四十來歲上下,在軍中待了許多年,見過許多場麵,不像新兵一樣容易慌亂。


    這給了賀長期極大的勇氣,讓他能夠竭力保持住鎮定,舉臂吼道:「兩翼前張,中堅後退,列曲陣!」


    軍士們立即變陣。裏層的弓弩手把所有帳篷與器具堆到一起,堆成一條矮牆,隔絕了裏麵的馬群。而後他們傍著地形拉開,列成一道凹如圓弧、形如口袋的曲陣。


    賀長期與賀平按著站在陣前,與曲陣兩端連起來就猶如一道弓的弓弦。


    他也想過要不要上馬一搏,但他們既不擅長馬戰,又不熟悉地形。


    他們嚴陣以待,響馬們走到昨晚狼群所盤桓的那道山坡上,卻不再往前了。


    狼群亦不再盯梢,集中向領頭的一匹大馬,圍著馬轉悠。


    倚在馬背的人打了個響指,不一會兒,有兩個人扛著麻袋從後麵小跑出來,協力將麻袋扔向狼群。


    麻袋尚在半空中,一段帶血的肉骨頭就飛了出來,被頭狼一躍叼住。


    這人看了幾息群狼吃血食,又轉眼瞅向對麵全力戒備的西北軍眾,手一張,就揪住了旁邊馬背上的人的耳朵,扯向自己。


    「怪不得說是狗頭軍師呢,瞧瞧你這法子,有個鳥用。」他慢噠噠地說:「讓老子的狼崽子們忙活了大半夜,這些狗日的官兵都還這麽有精神,老子能撿你娘的漏?」


    「狗頭軍師」是個瘦弱的落魄中年秀才,差點被扯下馬去,立即「哎喲」叫喚著討饒道:「大王您輕點兒,輕點兒,人家畢竟是正規官軍,西北軍呢,哪能像其他馬匪一樣好打……」


    「你也是個狗日下的,不過說得還有點道理。」大王「啪」地鬆手,再「鏘」地一聲拔出大刀向前一掄。


    秀才差點被削掉半邊腦殼,嚇得魂不附體,抱著馬脖子好半天才定神。


    大王洪亮的嗓門響起:「喂,你們這裏的老大是哪個?我看你挺聰明的,不如跟我混吧!」


    他手中的大刀在賀平與賀長期之間來迴移動了兩次,便指著賀長期不動。


    「就是你?你也不想你這麽多兄弟都死在這裏對吧?」


    賀長期注視著這人。應當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得好似隨時能把□□馬匹壓垮,形容粗獷,右眼上一道綻開的疤痕,更襯得整個人兇惡無比。


    他右手握長矛往前一送,矛尖亦直指對方,「你是何人?這麽大的口氣,也不怕熏死你自己。」


    後者卻反手將大刀扛到肩上,一撩額發,嬉笑道:「蒼州牧野鐮,人送外號『小狼王』。哎,就是我。」


    賀平哈哈大笑:「又帶『野』字又帶『小』字,能是什麽英雄好漢?」


    「我這個『小』字,是有來頭的。」牧野鐮沒有被輕易激怒,侃侃而談:「你們又是誰?」


    賀平看他反應,心知此次不能善了,冷笑不答。


    賀長期卻抱著微渺的希望自報家門:「遙陵賀長期,與眾部皆為西北軍中軍帳下第五營所屬。目前正在執行任務途中,爾等意欲何為?」


    那些在來西北的路上被裝進罈子裏的骨灰,是他心中永遠邁不過去的坎。西北軍在西北就是麵旗,如果用它能保住部下性命,哪怕是他在軍中從不願意主動提起的家族,此刻也毫不介意綁在一起。


    對麵的秀才聽了,有些驚訝地對牧野鐮說:「大王,遙陵賀氏是賀大帥的本家。」


    牧野鐮:「什麽陵?什麽本家?」


    秀才擦了下冷汗,說:「就是這個賀長期很可能是賀大帥的親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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