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驀地感到一陣難過,遂自去洗漱,再到廚下蒸上饅頭。要練武時,地方小施展不開,便打了一套拳。


    剛吃完早飯,齊子迴正好過來,說已經租好了馬車。


    「子迴先生這是?」賀今行看到他隨身挎著的包袱。


    「從心的傷還沒痊癒,我作為你們的師長,總不能不管。」齊子迴露出明亮的笑容,「反正書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我順道迴家一趟。」


    竟是要和柳從心一起去廣泉路的意思。


    秋玉大為驚喜,連連道謝。


    柳從心向齊子迴作了一個揖禮,仍一言不發。


    後者和他一般高,拍拍他的肩膀,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日子總是要過的,你再有天大的目標,也得過好當下的每一天。否則尚未雪恨,自個兒就先垮了。」


    他扭過身,端起晾在桌上的藥碗喝藥。


    「你先生說得對。」賀冬抓了十幾種藥材並各種外用膏藥,一邊打包一邊插話:「這人吶,一輩子總要經歷些大風大浪,看得開,才能活得下去。」


    「憑什麽要我想開?」柳從心終於說出今日第一句話,嘴唇都在顫抖,「難道謝大夫會任由殺害你家人的兇手逍遙人間?」


    賀冬沒想到他會這樣反問,笑了一下,張口想說什麽,看見賀今行遞給他的眼神,便又將到喉嚨口的話咽了下去。


    而後把一摞藥包扔到柳從心懷裏,一臉無所謂地說:「本大夫醫身不醫腦,隨便你怎麽辦。反正除了真正為你著想的人,也沒誰有那個閑心來管你。」


    眾人收拾停當,賀冬送他們出發之後,迴來再次鎖上醫館的大門。


    門上的牌匾已經被扳下來做柴火燒了,任誰也不能從外麵看出裏麵是一間醫館。


    他舉著傘,想起那「收錢醫病,童叟無欺」的八個字還是老主子當年親自定下,做為聯絡的暗號。


    天下三十三州,隻要是掛著這方牌匾的醫館,就不收診金,隻收藥材錢;若藥材錢都給不起,那就痊癒之後來醫館幫忙做事抵扣。從頭疼腦熱到各種疑難雜症,不欺童叟,不拒貧苦,隻要你願意來,我就願意救。


    然而從前遍地開花的醫館,到如今隻餘寥寥,今日又將少一間。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將挎著的藥箱轉到身前,抱在懷裏,快步離開。


    大雨不停,將整片天地都包裹在霧蒙蒙的水汽裏。


    前往淮州的三人在第二日淩晨趕到目的地,關卡已經寬鬆許多,隻問來歷緣由並告誡不可前往西城門外,不再需要通行憑據。


    賀今行打聽來疫病已經被完全控製、正在好轉的消息,感覺沉悶的天氣終於鬆透些許。


    他先讓齊柳二人在東城門外客棧落宿,獨自迴到西城門外的官府駐地。盛環頌已經從儼州迴來,他找到人後,連夜帶對方前去會麵。


    盛環頌進客棧後隻摘下了鬥笠,雨水順著蓑衣紋路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他剛上樓,就見某個房間房門大開,一個清瘦的年輕人等在門口。


    「柳自柳從心?」


    「我是。」柳從心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閣下的身份呢?」


    盛環頌沒說話,賀今行走近了,替他介紹:「這是兵部侍郎,盛環頌盛大人。」


    柳從心挑眉道:「兵部怎麽會涉及商貿之事?」


    「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畢竟我隻是個習武的粗人,沒戶部那群算盤轉世的那麽多心眼,也很不擅長和你們這樣精明的商人打交道。」盛環頌聳了聳肩,「但我們堂官讓我這麽做,那我隻能按照他說的辦。」


    賀今行示意他們進屋說話,而後將客棧內部掃視一圈,沒有發現可疑之處,才跟著進去。


    屋裏的齊子迴正百無聊賴地撥動棋盤上的棋子,看到他,立刻叫他過去對弈。


    房間不大,一張圓桌四張凳,他倆左右對座。


    柳從心走到上首,盛環頌便在最末坐下,隔著一方棋盤,率先開口:「本官為什麽要見你,小賀大人同你說過了吧?」


    前者頷首,隻問:「我能得到什麽?」


    「你娘身為柳氏商行之主,與江南前任路官上下勾結,行賄受賄,掠奪民利,侵吞國帑;你姐姐幫著齊宗源之流倒賣走私,手上更是沾有朝廷命官的血。你身為直係親眷,按律當被誅連。但你若投效朝廷,便能將功折罪,免去刑罰。」


    「這是汙衊!」柳從心撐桌而起,喘了口氣,才快速地反駁:「我娘從商向來以仁義為本,從不曾打壓剋扣商行裏的小商人,為了商行的發展才選擇與官府合作。是齊宗源與孫妙年他們步步相逼,一樁生意七成利要占去五到六成,欺人太甚!我阿姐也一貫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她殺馮於驍,一定是馮於驍犯賤在先。」


    「對自己人好與行賄受賄無關,來往帳目等證據皆在,與貪官有銀錢往來就算行賄,不管你娘是被迫還是主動。不管馮於驍做了什麽,他在死前都是江南按察使,是朝廷命官。而你姐姐將他手刃,目睹之人不下百餘。」盛環頌虎著臉,在油燈下顯得冷酷無比,「你身為她們的親人,我理解你在情感上無法接受,但必須要認清她們違律的事實,而不是盲目維護。」


    「盛大人,」待他說完,不等柳從心反駁,賀今行掐準隙機道:「按大宣律,官尊商卑,若是商戶被官員脅迫成為共犯,可不行連坐家人之舉。而柳大當家與柳大小姐所為,從心也並未參與其中。您說的將功折罪,或許並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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