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每一次他奢望有人出現並成真的時候,來的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人。哪怕不是他爹醒悟迴頭,是賀靈朝突然出現……也好啊。


    城樓上響起二更的鼓點。


    賀今行嘆了口氣:「蓮子,我出來時沒說今晚不迴去吃飯,所以不會一直等你。」


    他作勢要收手起身,「你要是不想起來,那我就先走了。」


    下一刻,顧蓮子就猛地按住了他的手,用力之大,幾乎要按進雪裏。


    「你多等一會兒會死嗎?」


    賀今行聽出了這話裏咬牙切齒的意味,輕笑出聲,「我不會死,但你可能會傷寒。」


    說罷一使力,穩穩噹噹地把人拉起來。


    「嘶。」顧蓮子踉蹌一步,感受到腳踝傳來鑽心的疼,他皺著臉罵了一句:「倒黴。」


    「能走嗎?」


    他堅持一下當然能,但迎著關切的目光,他懷著一種惡作劇般的心態搖了頭。


    賀今行毫不意外,這人從小就是個嬌氣包,問出口的時候就知道對方不管能不能都大概率搖頭,他幹脆地蹲下身,「我背你吧,送你迴公主府。」


    很快背上重重壓下個人形,他緩了緩,背著人站起來,邊走邊說:「別打其他主意,我要是摔了你也討不到好,而且我不怕癢。」


    「嘁。」顧蓮子悻悻地放棄撓他癢癢讓他也跌個「狗吃屎」的念頭,趴在他肩頭問:「你為什麽會跟來?」


    「你的馬太快,這個天裏很容易出事,我總得跟著看看才放心。」


    「就這個原因?」


    「不然還能因為什麽?」


    顧蓮子「哦」了聲,覺得沒意思,消停下來。


    長街上酒肉香氣愈盛,今夜雪小,吃飽喝足的人們漸漸走出家門,提著燈摔炮竹放煙火,劈裏啪啦音聲不絕。


    塵世的煙火氣就像天羅地網,無孔不入。


    他在羅網裏出神,突然叫道:「賀今行。」


    「嗯?」


    「你好像一個人。」


    「誰?」


    「一隻母老虎。」


    「……行吧。」


    賀今行不與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計較,難得在路邊看到一家大年三十晚上還開著門的麵鋪,他想到什麽,停下來,「你餓不餓?我可以請你吃麵。」


    顧蓮子沒應聲,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今天是我娘生我的日子,我想我娘了。」


    「啊,祝你生辰如意。」話題十分跳躍,賀今行卻接得極其順暢:「那我請你吃長壽麵吧。」


    「就這?」顧蓮子不滿意:「還有嗎?怎麽說我也該配得上你送禮物吧?」


    「呃,請你吃兩碗?」


    「……你大方一點會死嗎!」


    然而長壽麵也是沒有的,老闆上了一碗陽春麵,顧蓮子賭氣一陣,終究是取了筷子埋頭吃起來。


    賀今行坐在一旁看他吃,看了會兒,便撐著頭移開目光。


    雪停了,天邊一條似鉤彎月。


    月光如水水如天,影影綽綽映了滿山。


    一支鐵爪從林間射出,「嗖」地越過數丈寬的深溪,鉤住了山崖上一株海碗粗的大樹。


    由三股絞成一股的繩索繃緊了,須臾便有人影從上踩著掠過。


    人影眨眼間便落在崖上,掃過幾個隱蔽的藏匿點,確定沒人,才朝對岸舉起手臂向著自己的方向一擺。


    卻見寒光一閃,迎麵一支利箭飛來,他猛地側頭,與滴著腥臭粘液的血口獠牙來了個麵對麵。


    驚叫還未出口,擦著他顴骨飛過的羽箭正正穿透蛇頭,釘在了身後的樹上。


    因早就卸下了箭鏃,發出「篤」地一聲。


    他鬆了口氣,找準蛇心的位置,拔出匕首一刀將其剁成兩截。


    而後將繩索在自己手臂上繞了幾圈,又做了個準備好的手勢。


    對岸的人將長弓一旋,掛迴背上,也迴了個手勢;而後從大石上解下繩索另一頭,纏到自己腰上。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對麵山崖後退幾步,隨即目光一凝,助跑起跳,躍至深溪上空。


    氣力將散時,手中繩索一動,一股大力將他拉了過去。


    一息後輕盈落地。


    等他的人錘了他一拳,壓著聲音說:「嚇死我了。」片刻後又道:「橫之,你看看這蛇能處理帶走?」


    顧橫之抿著唇笑了笑,邊解繩索邊過去看了一眼身首異處的長蛇,「有毒,不行。」


    他們在山裏趟了三天兩夜,手上身上難免有自己都沒發覺的擦傷,若徒手處理,碰到蛇血容易出事。


    「那可惜了,早知道把工具都帶上。」賀長期不強求,將飛爪一圈圈捆好,斜著扛到肩上。


    「太重。」顧橫之說,打頭小心地從樹下走過。光影傾在滿是泥印子的褐色皮甲上,和灑在腳下的土地上沒什麽分別。


    他背上掛著弓,左臂上綁著□□,腰間一側挎著開/山刀,一側繫著箭囊,箭囊右邊是水囊,左邊是個儲物袋,皆是皮質。


    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不談,哪怕力求輕便,光上半身的裝備也有將近二十斤。


    「我倒不怕重,就是帶多了行動不方便。」賀長期扯了幾把樹葉將自己匕首上的血擦幹淨,又在大腿上蹭掉沾染的碎屑,才收起來,輕聲說:「翻了幾座山,快出劃定範圍,應該就在不遠了。」


    他用不慣南疆的直弓就沒帶,但飛爪比一套弓箭要重許多,額外還捎著一根五尺長的圓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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