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裴明憫嘆道:「鬆江路入冬以來雪災不斷,缺柴少炭,我本以為是救急救難,沒想到價格如此高昂。」


    賀今行說:「確實是救了急,但也確實發了財。」


    柳從心聽他們說完,倒也不惱,解釋道:「從商便是為了賺錢。這次是我與人合作,不止是我要賺錢,別人也要賺錢,還有我們手底下幾百個販夫夥計都指著利潤吃飯。」


    「我知你們意思,並非我一定要發這個財。但鬆江路的雪災不停,於商人來說就是機會,我柳氏不做,自有別家來做,那為什麽不能是我?」


    他說完,又是一陣沉默。


    因為三人都知道他說的並沒有錯。自古商人逐利,若賺不到錢,也就不會有人不辭辛苦地將柴炭從江北路運到鬆江路。


    柳從心看看日頭,他還要出城清點柴炭車列,便與他們告辭準備離開。


    卻被抓住臂膊,「請等一等。」


    賀今行鬆開手退後一步,平舉雙臂疊掌道:「我知道我不該也沒有資格對你做任何要求。但請你想一想,鬆江路偏遠,又以種糧為主,刨開地主大戶,諸多百姓本就窮苦。雪災已讓他們損失慘重,官府救濟微薄也難免疏漏,他們想要挺過去,柴與碳是最基本的需求,但這昂貴的價格勢必令他們望而卻步。」


    「三文十文對你我確實不值一提,但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良家子與大戶奴、生存與死亡的界限。」


    他躬身祈求:「請少當家垂憐。」


    「雖然冰雪冷酷無情,但人卻是有溫度的。哪怕身如螻蟻,也當盡綿力。」裴明憫也跟著作揖,溫聲道:「不管少當家做何選擇,我願捐獻我自己所有的銀錢,隻請少當家幫忙捎往鬆江路。」


    晏塵水撓了撓頭,「我也還有三十多兩的積蓄。」


    「快請起。」柳從心將兩人扶起來,道:「你我皆是同窗,何至於此?」


    他看著賀今行說:「人心皆肉長,我亦不忍心。但價格是不能降下去的,我已簽了契書,不可反悔。」


    後者嘆道:「契約不好違逆,是我晚了一步,從心不必為難。」


    柳從心卻搖了搖頭,「我這柴炭成本比尋常高出一截,就算降價,你所說的那些窮苦百姓也買不起。」


    賀今行聽出他話裏有話,凝神道:「所以?」


    後者微微笑道:「所以我會自購一部分柴炭,無償分派給這些人。」


    「當真?」


    「我柳家人一字千金,說到做到。」


    「既如此,那最好不過。」賀今行驚喜道:「少當家仁心。」


    他要再次拜謝,被柳從心眼疾手快地截住,「別,都說了你我是同窗同輩,再來幾次,我怕折壽。」


    兩人一拜一扶,對視片刻,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同窗,同窗,聽著真好。」晏塵水在邊上看著,略有些羨慕:「西山書院有這麽好嗎?我在社學裏就沒見到幾個值得結交的,也不是人不好,隻是目標不一樣。」


    他雙手台著後腦勺,若有所思。


    裴明憫也露出笑容:「我們小西山確實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從心人好,願意舍財的都是善人。」


    「也不是平白無故。」柳從心說著望向遠方,天際有幾點飛鳥劃過。


    「我阿娘年紀大了,阿姐也常各地奔波,我就當為她們積福。」


    話罷就此分別,賀裴晏三人穿過幾條巷子,便到了外北城最大的商貿之地。


    東西南北,皆商鋪林立。鋪門前一丈外,散攤挨挨擠擠連成線,把幾十丈寬的大街分割成幾條。


    車馬驢騾行走在最中間,車上人吆喝不斷。你撞了我的車屁股,他碰了你的驢子頭,摩擦隨時起隨時熄。兩邊則擠滿男女老少,買了雞鴨豬頭肉,扯了布匹裁新衣,不忘桃符新年曆,順手買支糖畫遞給小孩子。


    眾生百相,籌謀新春,摩肩接踵,沸反盈天。


    晏塵水大喊:「我的天,這比琉璃街還要恐怖!」


    「這也太多人了。」裴明憫在說話間便被擠了兩迴,好容易穩住了,躍躍欲試道:「我們從哪兒進去?」


    「畢竟是宣京啊。」賀今行放眼一望,指道:「就那兒吧!你們東西都揣好,小心別擠掉了。」


    他搓搓手,「看看要買什麽,我帶你們殺價,我可是學過的。」


    「我想買那個虎頭帽!」三人被擠成一團,也不掙紮了,就這麽融進浩瀚如海的人群裏。


    直到夕陽西下,滿載而歸。


    裴芷因匆匆下了馬車,門房並不通傳便任她走進大門。


    她輕車熟路地穿堂過院,步子輕而快,身後的婢女要小跑才能跟上。


    自進京以來,她本就不慢的性子越發爽快。


    「阿書!」她推開房門,明間裏四下都燃上了長燈,卻不見人。


    再轉到東次間,果然見案前端坐著一位形容清冷的少女,正在煮茶。


    「好累。」裴芷因自己搬了個凳子在對麵坐下,一邊說:「嬤嬤規矩忒多,好在大部分我小時候都學過。這是什麽?」


    桌上擺著一個手長的匣子,盛著十來支小巧的水晶瓶。她用兩指捏起一支,舉在燈下,滿目光怪陸離。


    「丹蔻?」


    她拔了瓶塞,放到鼻下聞了聞,「不太像。能直接上手嗎?」


    傅景書這才淡淡地開口:「不能。」


    「有毒?」裴芷因拿遠了些,卻並沒有感到驚訝。這段時間,她在發小這裏見識過不少奇花異草,有藥用的,大半都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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