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無雪的夜裏,月亮難得賞臉,掛到了天中。


    月華如練,自大開的窗戶傾瀉進臥房,鋪了滿地。


    已近子時,然而床榻上無人安眠,外室卻傳來說話聲。


    「景書,你看看我這一迴配得對不對?」裴芷因站起來,俯身將一個小盒遞給桌案那邊的少女。


    傅景書端過來掂了掂,送到鼻下嗅兩嗅,又仔細撥弄盒中藥材翻看一遍,迴道:「冰片多三錢,麝香少一錢。能用,但藥效要打折扣。」


    她說罷,明岄便接過小盒,轉頭放到一邊的專用桌上,其上已挨著擺放了數十隻樣式相同的小木盒。


    裴芷因神色不變,又坐了迴去:「那我重來。」


    她麵前的長桌上,除了她放置工具和操作必須的空當,其他地方都擺滿了各種常用的藥材,至少上百種。


    「好。」傅景書微微頷首,繼續埋頭看書。


    明岄仿若不存在一般,靜靜地立於一旁。


    直到裴芷因終於能赤手將這個方子配得分毫不差,兩人才終於停下來。


    丫鬟們進來收拾殘餘,並伺候洗漱。


    「景書,從明天開始,我便不能日日來了。」裴芷因將雙手浸在泡了藥材的水盆裏,一邊說:「宮裏派了女官下來。」


    「在哪裏無所謂,你隻要抽空勤加練習就好。」傅景書淡淡地說道,將手上書冊合攏,放於桌上,「這幾本和你手邊那本是一個路子的,你都帶迴去看。」


    「好。我看了第一本,就覺得編纂之人十分厲害,可惜卻未見署名。」


    「這些都是秦王妃的手劄。你往後看,救命良方有,殺人毀屍的也有。」


    裴芷因驚異地偏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又下意識掃視一圈屋裏的下人。


    傅景書卻並不遮掩,難得露出一點笑意:「她出身劍南路,師承藥仙,歷遍天下,是難得醫毒雙修的奇才。這些並不算機密,二十年前宣京人人皆知。隻不過秦王妃死後,為避諱,也就少有人再提了。」


    至於聽去此事的下人們,她毫不擔心。因為在這座宅子裏行走的人,首要就是學會閉嘴。


    裴芷因見她如此淡然,便也安心了,「我零星聽聞過她一些事,也是佩服她的。」


    她撈起雙手,邊擦手邊悵然道:「雖說紅顏薄命,天妒奇才。但我若能做到她和長公主的地步,也算不枉此生。」


    「會的。」傅景書說:「隻要我們勇敢地去爭取。」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少女放下巾帕,迴以恬淡而堅定的笑容。


    第059章 五十六


    給柳從心接風後沒兩天,賀今行又與他一道去給林遠山送行。


    時辰太早,晏塵水的睡眠時間雷打不動,便沒有跟著一起。


    他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柳從心坐在馬背上,擎著烏骨綢傘,向他頷首示意。


    柳三尺候在一邊,遞給他一把傘和一條韁繩。


    殷侯的馬隊從西城門走,他們便向西行。


    五更的更聲在路上響過,賀今行忽地笑了聲。


    柳從心問他怎麽了。


    他說:「我想起了垂柳亭。」


    八個月前,林遠山跟著柳氏商隊一起從稷州走西北。柳從心特意提前叫他一起去垂柳坡送行,兩個人,兩匹馬。


    今次隻多一個悄無聲息地綴在後頭的柳三尺。


    後者迴憶道:「那天早上是裴先生的課,我們迴去還差點兒被學監逮住。」


    「好在翻/牆前聽到了學監說話,不然咱倆都得去洗地板。」賀今行也有些感慨,「我記得那時候你特意把扇墜子換成了平安扣,當時沒敢問你,但應該是為了遠山吧?」


    柳從心點點頭,「我們那兒的習俗,擔憂遠遊人,就佩戴一枚軟玉平安扣,以期平安。」


    「我和遠山一起長大,他有一點心眼,但總不會用,所以我們都不放心他獨自出遠門。林叔秋嬸就他一個兒子,本是讓他跟我一起出來讀書,結果他去參了軍。」


    他斜著轉了半圈傘柄,傾落傘麵雪花,聲音低沉:「我也不求他出頭,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賀今行沉默了一瞬,隻說:「會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說到底是遠山不喜歡讀書。」柳從心偏過頭看著他,緩緩道:「在小西山的時候我對你有偏見,抱歉。」


    「啊,為什麽?」他隱約有感覺到,但一直沒想明白緣由。


    後者卻不說了。


    賀今行不再追問,一時安靜下來。然而還未出這條巷子,便有鐵蹄齊踏的響動打破了靜謐。


    兩人立刻趕上去,恰在巷口與橫奔而來的馬隊相遇。


    隊伍停下,不過二十餘騎,皆著甲戴盔,披風冒雪。


    林遠山護衛在王義先邊側,看見他倆不由眼睛一亮。但他並未出聲打招唿,隻快速地伸手揮了一下。


    柳從心也向他揮了揮手,然後收了傘,跳下馬,對殷侯與王先生一拜,「還請大帥與軍師多擔待。」


    「柳少當家不必擔心。」王義先拱手迴他,一語雙關。


    賀今行看向賀易津,後者也正瞧他。


    在一年最寒冷的一天,父子倆隔著幾丈遠對視一眼,拋開銀子和前程,關懷與擔憂,盡在不言中。


    賀易津迴頭叫道:「差不多就行了,走!」


    「確實耽擱不得,互市將開,有的是事情堆著等我們。」王義先微微笑道:「兩位小友,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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