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漆吾衛要拿他的原因。」賀今行坦然地迎著他的視線,家狠尚不至於驚動皇帝,至於具體的原因,「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隻可惜沒能探個究竟。」


    「嘖。」秦幼合忽然俯身湊近,隔著三寸的距離看他片刻,咧開一抹笑。


    自錦繡堆裏長大的少年眉眼精緻如畫,笑若繁花。但濃麗得過了分,仿佛能攫取周遭的空氣,讓人難以喘息。


    「你想讓我去查,不是不行。」


    賀今行微微後仰,並沒有被說破心思的驚詫或是尷尬,麵色平靜地反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讓我想想……」秦幼合退迴去站直了,那一點壓迫感驟然消失。


    他一手撐著下巴,仿佛在沉思,「你現在帶我偷偷溜出去,天明再送我迴來。」


    賀今行思慮片刻,搖頭:「不行,貴府暗哨不少,我獨身尚能勉強潛行,多帶一個人絕對會暴露。」


    秦幼合拍著額頭哀嚎一聲,又挨桌坐下來,拿孔雀羽拂來拂去,輕聲道:「那你給我講講賀靈朝吧。」


    賀今行這才看清桌上的金花鬆鼠,但這小東西帶給他的驚訝遠不如它主人問的話,「……講什麽?」


    「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啊,這還要我教?」秦幼合瞪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個傻子,「喜歡吃什麽穿什麽玩兒什麽,身邊有什麽人發生過什麽事兒,什麽都行。」


    「這……」賀今行倒是能全說明白,但他想到自己這兩個身份並無多少交集,隻能說:「你要不再換一個條件吧?」


    秦幼合噎了一下,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有什麽用!」


    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枕著雙臂趴在桌上,對什麽也提不起興趣。


    他想,或許真的該去睡覺了。


    可是他還有那麽多的願望,萬一明日再也醒不過來,該怎麽辦?


    「誰也不是萬能的啊,」賀今行無奈,「那我走了。」


    「滾滾滾。」秦幼合本來麵朝著他,立即扭臉換了個方向,嘟囔道:「再見。」


    少年人的身形不算單薄,但看著總覺有幾分孤單,賀今行嘆了口氣:「冒昧多問一句,你和賀靈朝……見過幾迴?」


    他本想問「你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根本沒見過幾麵的人」,但自己問到自己就有種微妙的感覺,話到嘴邊卻根本說不出口。


    他至今想來還是覺得奇怪,《孟子》裏說「知好色則慕少艾」,十五六歲的年紀確實對得上,但凡事總得有個緣由吧?


    他作為賀靈朝時,與秦幼合根本沒有交集。就算有交集,他本為男子,兩個人也不可能有結果。


    隻是若因他的緣故,叫另一個人平白煩憂難過,甚至耽誤人生大事,他卻不管不顧,好像也不對。


    但怎麽說明白才好?賀今行生平這麽久,難得的體會到了什麽叫「茫然無措」。


    在他腹中思緒百轉千迴的這段時間裏,秦幼合也沉默了,而後仿佛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跳起來,「當然見過!不止一迴!」


    但下一瞬又蔫了迴去,喪喪地說:「算了,你不懂。」


    「……」他確實不懂,幹脆閉口不言。


    「你趕緊走吧,我書童要迴來了。」他擺擺手,「陸雙樓的事我過兩日再給你消息。」


    賀今行一怔,隨即點頭:「好。若你需要我幫忙,隻要我能辦到,萬死不辭。」


    「先欠著吧,哪日我想到了再說。」


    秦幼合隨口說,並不放在心上。聽窗戶打開,再迴頭,屋裏已沒了第二個人影。


    隻有長風卷著雪花,還在義無反顧地往這溫暖的房間裏闖。


    從永夜到黎明,不曾歇。


    第二日一早,賀今行被晏塵水薅起來,一看窗外天色大亮,暗道糟糕,立即下床穿衣。


    昨晚從秦府出來,又繞迴東華門拿走淳懿給他的傘,再迴來睡覺時已過四更。本以為能像往常一樣按時醒來,卻沒想到睡過頭,誤了早起練武的時辰。


    「你沒發現嗎?」晏塵水把他按迴去,「你生病了啊。」


    「沒事,攜香姐姐馬上就要來了,讓她給我煮碗薑湯就好。」賀今行拿開他的手,係好衣帶,瞥見窗外半白的天色,「要一起出去不?」


    陸雙樓殺陸夫人母子的目的是為了報仇,但引他在這個時候動手的幕後之人定然還有別的目的。而此三人都牽扯到的人物,無非是正停職待查辦的戶部尚書陸潛辛。


    他抽了抽鼻子,「昨日不是有個嫌犯自殺麽,今日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麽事,不如早些去看看?」


    「當然可以。」晏塵水攔過一次也不再攔他,「不過薑湯不行,你得先喝了藥才能出去。」


    賀今行點點頭,跟著他一起出去熬藥。


    兩人及至辰末才出門上了街。


    今日是冬月的第一次朝會,連帶著街市也熱鬧了不少。才走到玄武大街,就見一隊刑部獄吏鎖了人往應天門的方向去。


    「那是陸潛辛?」晏塵水眯著眼看匆匆走過的隊伍,「要進宮?」


    「應該是。」賀今行看了一眼他們來的方向,握拳遮嘴咳嗽兩聲,心中漸漸升起濃重的不安。


    兩人對視片刻,默契地加快了腳步。


    街上人們伸著脖子也看不見獄吏們之後,便又繼續做自己的事。


    再大的官兒再大的熱鬧也不如自個兒一家人的生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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