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岄及時地將他踢開,然後把輪椅連同傅景書抱過門檻。


    小廝揉著屁股爬起來,打算嬉皮笑臉賠個不是順便再討一迴封口費。


    嘴皮子剛張開,就聽一句「殺了。」


    他的腦子還沒轉過來是什麽意思,便有一把刀捅進了心口。


    小廝滾下台階,橫在露天的庭院裏。


    一錠白銀自他懷裏滾出,因先前時不時就握在手裏,銀錠還帶著些許體溫。


    然而不過一息,便被落雪覆蓋,迅速失了溫度。


    「這天冷喲,手指都要凍僵了。」順喜端了盞茶,塞到跪在地上的人手裏,「喝杯熱茶,暖一暖。」


    陸雙樓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多謝公公。」


    而後捧起茶盞,小心喝了一口,熱茶下肚,才驚覺自己凍得麻木了。


    他被漆吾衛帶到這裏,大太監讓他在殿外跪著等皇帝召見。


    他隻知道這裏是崇華殿,被帶來的原因卻一概不知。


    「陛下正在抄經,待他抄完……」順喜還沒說完,便聽見殿裏有了動靜。他立刻示意少年人,「好了,進去吧,快去。」


    陸雙樓便踉蹌著起身,懵著腦子進了內殿。


    他唯一可以想到的自己能驚動漆吾衛的原因,就是先前殺了陸王氏母子。


    內殿極大,明明擺放著許多東西,但看起來仍然空空蕩蕩。


    明德帝站在一張寬大的書案後,正收拾筆墨。


    陸雙樓再次下跪行禮,心裏卻升起一絲絲不服。


    升朝時刻意忽視朝官拋妻棄子之事,下了朝卻要為另一方出頭。


    何其偏袒。


    就因為身世不同麽?


    卻聽皇帝問道:「聽說你殺了你嫡母和弟弟?」


    「不。」陸雙樓壓下心底的怒與恨,叩頭,咬牙道:「草民母親早逝,更無兄弟。」


    「嗯——」明德帝揣著手,自書案後踱出來,「那你爹呢?」


    陸雙樓心一橫,答出心中所想:「隻恨不能手刃。」


    明德帝踱到少年人跟前,左右繞著打量。


    陸雙樓見那雙綴著明珠的軟鞋走出視野,微微抬眼,正與蹲下來的明德帝撞個正著。


    一雙眼裏溢滿了不服的恨,一雙眼裏深沉得看不見情緒。


    陸雙樓想著反正死定了,也就無所畏懼地與皇帝對視。


    對視越久,他心底所有陰暗的情緒就越濃重。


    半晌,明德帝突然站起,哈哈大笑。


    「不錯。」他笑罷,喊道:「陳林,這小子就交給你了。」


    角落裏走出一個人,應了聲「是」,抓著少年人的肩膀把人拎起來,出了殿才放手。


    陸雙樓跌跌撞撞地跟著那個人走,雪落了滿身。


    此刻他依然覺得冷,但卻更想暖和起來。


    他想,同窗,你說得對。


    活下去真好。


    他突然很想再見一見賀今行。


    隻是他隱約明白,自漆吾衛出現的那一刻,他的未來就無法再自己做主。


    春闈也好,遠調也罷,本就無法實現,就當做一場夢罷。


    陸雙樓跟著陳林出了午門,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迴憶,腳步卻漸漸放穩,脊背漸漸打直,有餘力打量走在前麵的人。


    陳林是一個身材、形容、氣質等等各方麵外在都很普通的人,若非專門提醒,實在很難注意到他。但真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第一時間就能察覺到危險,極度的危險。


    他心下已有身份猜測,此人多半就是那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漆吾衛統領。


    他開始猜自己要被帶去做什麽,散漫狀態下隨意偏頭一瞥,卻見遠處石燈上落下個人影。


    下一息,隔著十來丈距離的兩個人同時瞪大了眼。


    陸雙樓嘴唇蠕動片刻,費盡力氣才沒把「今行」二字叫出聲。


    然而陳林幾乎是瞬間察覺到他的異常,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下一刻便身形暴起。


    賀今行暗道倒黴,剛潛進來就遇上陳林。


    好在他比陸雙樓要早一息發現他們,落下來的同時就摸出懷裏的東西放到石燈上,而後頭也不迴地往宮外跑。


    眨眼間,陳林就追著賀今行出了宮城。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宮牆外,陸雙樓走到那石燈旁,把上麵的東西拿起來。


    卻是一串冰糖葫蘆。


    他握在手裏,餘溫微涼。


    第048章 四十五


    天上夜幕似厚氈,腳下屋簷連成片。


    大雪瀰漫的中間,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皆用盡全力飛速地奔跑縱跳。


    躍過的院落裏不時有未盡的燈火,但賀今行難以分神去看。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一心二用,一麵想陸雙樓的情況,一麵想怎麽才能甩掉身後的尾巴。


    陳林緊追不捨,但他絕對不能和陳林起正麵衝突。


    陳林成名數十載,不入江湖,確是在整個大宣都排得上名號的高手。


    他隻能拚一拚輕功,交起手來毫無勝算。


    一路狂奔到這片民居的最後一條屋脊,前方是數丈寬的大街。


    賀今行步伐慢了一瞬,便聽背後傳來微小的「咻」聲。


    來不及迴頭,他一個鷂子翻身,途中見一把柳葉刀擦著他的腰線飛過。


    來得正好。


    他旋身落直,一踏屋脊前端的獸頭,乘著風淩空,飛躍到半空將要墜下時,那枚柳葉刀正好到他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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