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就來氣,一拍方幾,「真是狠毒……」


    裴明憫道:「閑談莫論人非。」


    「我錯了。」裴芷因遮了下嘴,繼續說道:「景書不能不去,但她和謹觀哥哥的處境四哥你也清楚,我很擔憂。所以想拜託四哥,請大伯母在宣京照料她們兄妹一二。」


    她的大伯母便是裴明憫的母親,與裴明憫官居一品的父親同在宣京。


    夫婦老來得子愛如眼珠,珍之重之,寄予厚望,故而留在稷州由賦閑的裴老太爺親自教養。


    裴芷因當然也能直接拜託大伯母,但她開口和她四哥開口,分量便是天壤之別。


    隻因傅景書和裴明憫關係不深,兩者又有男女之別,易出閑言。所以她才糾結猶豫。


    「可以。」卻沒想裴明憫直接答應下來,「我會向母親寫信,說明情況,請她照拂傅二小姐和謹觀,你也可附信一封。」


    「真的?」裴芷因站起來,立刻福身道:「謝謝四哥!我一定在信裏說清楚是我請四哥幫忙,不讓大伯母誤會。」


    裴明憫笑道:「舉手之勞罷了。況且你我兄妹,何足言謝。」


    裴芷因也抿唇而笑,片刻卻忍不住嘆息:「景書那樣溫柔的人,腿腳又有不便,去了宣京,該如何是好?」


    「未必。」


    閣樓一角,沉迷於書本的顧橫之忽然抬頭說道。


    「嗯?」裴芷因驚訝道:「橫之哥哥認識景書?」


    他搖了搖頭,說了個人名:「傅明岄。」


    裴芷因一頭霧水:「明岄怎麽了?」


    傅景書能讓傅明岄那樣的人進小西山讀書,怎麽看怎麽不簡單啊。顧橫之想。


    但別人如何厲害,終歸與他無關,是以沒再說話。


    裴芷因無奈,她看向裴明憫,試圖用眼神慫恿自家親哥去問顧二。


    後者微微一笑,向妹妹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恰有婢女上來請他們下去。他飲了一口茶,起身看向顧橫之。


    「壽宴馬上開始,雙樓去找今行了,我們也下去吧。」


    陸雙樓進門就瞅準了那張臨窗的美人榻,此時毫不客氣地躺上去,對著濾了一層綢紙的陽光張開手指,細細觀賞。


    在他斜對麵,端坐於輪椅上的少女歪頭看著他,語聲清冷:「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我合作,各取所需,有利無弊。」


    她似是不解:「你此刻又在猶豫什麽?」


    陸雙樓收手蓋住眼睛,舔了下嘴唇。


    耳裏忽然綻開一聲細微的響動,他瞬間彈身而起,拉開門出去,片刻後抓著一個銀釵羅紗的女子肩膀進來,將人扔到地上。


    他甩了甩雙手,四下看看,找到水盆,細細地洗起手來。


    婢女立刻爬起來,看到傅景書,又撲到她跟前跪著磕頭。她瘋了似地磕了十來下,仰起頭瞪著雙眼看傅景書,雙手比劃求饒,大張著嘴巴發出「嗬嗬」的聲音——她被卸了下頜,說不出話。


    傅景書平靜地與她對視,「是芷因讓你來找我的?」


    婢女立刻點頭,膝行兩步上前,抓住對方搭在鞋麵上的裙擺,再次不停地磕頭。


    傅景書彎腰,點住婢女的額頭,輕聲問:「你聽到了多少?」


    婢女以一個幾乎要斷氣的角度曲著脖頸,隻能小幅度地搖頭,麵上已是涕泗橫流。


    傅景書看了片刻,慢慢遮住她的眼睛,嘆息道:「那就沒辦法了,對不住。」


    陸雙樓翻來覆去地洗了手,又仔細地擦幹,再看房中那五體匐地悄無聲息的婢女,厭惡地皺了下眉。


    「明岄。」傅景書叫道。明岄便從她身後繞出來,處理屍體。


    她轉動輪椅,「壽宴要開始了,你考慮好了嗎?」


    陸雙樓扔了帕子,跨出門時,留下兩個字。


    「成交。」


    正午時分,驕陽似火。


    賀今行趕到水殿時,人比先前翻了幾番,可謂摩肩接踵。


    裴老太爺心善,自六十大壽開始,每年壽辰,隻要衣著整潔,人人皆可在午時入荔園享一頓飯。


    有珍饈美饌,有佳人歌舞,又逢端午閑者眾,是以人山人海,人人仰贊。


    他咬著牙思考該怎麽擠過人群,去找裴明憫他們。


    就聽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同窗。」


    他還未迴頭,陸雙樓就上來攬住了他的肩膀,順手抓了一下,「可讓我好找。」


    「競渡激烈,不捨得錯眼,便在外看全了。」賀今行拿開他的手,往他手裏塞了一隻小陶瓶,低聲道:「順便給你拿解藥。就這一瓶,每次發作前以冷水服用一粒,吃完就好。」


    他說完,隻覺身上掛了個暖爐似的,熱得不行,但人實在太多了,拉不開距離,「你不覺得熱嘛?」


    「不熱。」陸雙樓握緊掌心脫出手,又搭了迴去,靠在一起,看著他認真道:「我不熱,你也不準嫌熱。」


    賀今行抬頭看天,白日不可直視。他眯起眼睛,隻覺身上又唰唰冒了幾層汗,立刻掙紮起來。


    陸雙樓不肯放,一邊同他過招,一邊嬉皮笑臉。


    「你別鬧。」


    「誰在鬧?」


    「就是你。」


    「好啊,倒打一耙。」


    ……


    兩人好不容易找到裴明憫,小西山的同窗大部分都在,挨著坐了兩桌。


    流水席已經開始,賀今行把陸雙樓按到座位上,終於身無負重六根清淨,一邊扇風一邊抽出空喊了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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