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先灼語氣熟稔,賀今行卻是一驚。他微微偏頭,用眼角餘光撇了一眼陸雙樓。


    後者並未答話,緊緊抿著唇,側臉籠在常先灼的陰影裏,線條剛硬,像一柄半出鞘的刀。


    常先灼帶著學生們打完了拳,又糾正了些常見錯誤,便讓學生們自主演練拳法或是射術。


    武學課一旬隻一節,賀今行怕崩裂傷口,最近幾節課都避開了實戰,拿著弓箭做做做樣子,更多時候都是在觀察同窗們。


    陸雙樓過來找他時,他正待在演武場的角落裏,手裏撥弄著箭囊裏一簇白尾羽箭,看舍友打拳。


    其他人被看久了總會投來疑惑的目光或者問詢,隻有顧橫之從不管有沒有人看,隻一心練自己的。


    「同窗,到驗證我的猜測的時候了。」陸雙樓垂在身側的手用四指握著一張弓,弓身豎起。不像拿弓,更像提刀。


    他挽弓在胸前,自賀今行捧著的箭囊裏取了一支白羽箭。


    「你在懷疑什麽?」後者把箭囊掛到腰間。


    陸雙樓沒迴答,而是喊了一聲:「蘇鴻!」


    不遠處的蘇寶樂苦哈哈地應了,走向常先灼,「先生,我有一招總是使不流暢,請您看看我的問題出在哪裏。」


    常先灼聞言,果然讓出空地,等蘇寶樂拉開架勢。


    恰好背對賀今行這邊。


    「我收迴先前的話。」陸雙樓忽然說,「傅明岄可能還是有『親近的人』,他的舍友或許就是。」


    賀今行看向明岄,後者正與賀長期兩兩對戰,隻論拳法,尚未落到下風。


    「我大哥心善。」他微微一笑。賀長期就是這樣的人,憐惜弱小,無論是誰都肯伸出援手。


    然後又偏頭問陸雙樓:「你想怎麽驗證?」


    「看看他,」陸雙樓說得很慢,對著靶子的箭頭緩緩橫向移動,最終直指明岄,「是不是『她』。」


    話音落的剎那,賀今行就反應過來對方的意圖,立刻調弓取箭。


    那支白羽箭倏地離弦。


    「陸雙樓!」他低喝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滿弓弦即刻釋放。


    兩片肩胛骨聚攏又展開,他臉色一白。


    利箭劃破空氣,在距離明岄兩步遠的位置,撞上頭一支箭,兩兩落到地上。


    賀長期與明岄皆注意到來者不善,當即一齊避讓收勢。


    賀今行沒管那兩人,看著陸雙樓怒道:「傷到人怎麽辦?」


    後者挑著弓轉了一圈,漫不經心地說:「沒傷到嘛。」


    陸雙樓覺得同窗這雙桃花眼瞪圓了,比平日還要好看些,「你先別急著生氣,我們再來一次。」


    他伸手想要去拿箭,被賀今行側身躲開。便又把弓用力往上一拋,右手抓上對方的肩,旋身到背後,左手探向箭囊。


    賀今行立刻要按住這隻手,這隻手卻如泥鰍般一下子滑走,反摸向他的手腕。


    頃刻間便在腰側過了幾招。


    「好同窗,再借我一支箭。」陸雙樓嬉笑道,右手順勢往上,兩指在對方頜下一撓,趁著對方下意識縮頸的當,快速捏起一尾白羽。


    同時左手接住落下的弓,旋步退開時便橫箭上弦,對準走過來的明岄射了出去。


    明岄快走兩步,抓住射向自己的鐵箭,掰掉一截箭身,箭頭向下一甩,徑直衝向陸雙樓。


    「同窗你看,人家厲害著呢。」陸雙樓說罷,抬手迎了上去。


    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


    「哈!」不遠處的蘇寶樂也揮出一拳,身形歪扭,吼得卻氣勢洶洶。


    常先灼一邊搖頭一邊指點。


    賀今行在後麵氣笑了。


    第一次遇到打鬥中撓癢癢的,這算個什麽事兒。


    「陸雙樓又發什麽瘋。」賀長期走到他身邊。


    他看著那兩人,慢慢皺起眉:「說不清。」


    明岄攥著一截箭頭,隻往陸雙樓的脖頸胸口刺,招招皆能致命,卻並不下死手。


    像是在極力克製,隻點到為止。


    陸雙樓顯然也感覺到了,出招愈發詭譎。


    直到扯下對方的發冠,才拉開距離。


    明岄披散著一頭長髮,冷冷盯著他,手中箭頭滴著血。


    他卻帶了笑看向賀今行,「同窗,我猜對了啊。」


    後者還沒說話,賀長期便說:「陸雙樓,你搶人發冠做什麽?」


    「切磋嘛,別介意。」陸雙樓把發冠拋了迴去。


    明岄一手接住發冠,扔了箭頭。


    帶血的三角鐵滾到地上,和了塵土,變得髒汙不堪。


    蘇寶樂見他們打完了,想要結束先生的親切教導,常先灼卻不放,硬拉著他磨了一整節課。


    直到下課的鍾聲響起,才脫離魔爪。


    他本想去找陸雙樓訴苦,追上去才發現對方沉著臉,又忙不迭地跑了。


    賀長期旁觀一場鬧劇,隻覺莫名其妙,「一起去吃飯?」


    「不了,大哥先去。」賀今行待眾人離開,才沿小路迴了頑石齋。


    他關上門,將短衣與裏衣一齊脫下,天青色已染紅一片。


    第019章 十六


    賀今行站在桌邊,慢慢唿出一口氣,才去找紗布和傷藥,最後又從櫃子頂上摸了個小酒壺。


    這壺裏裝的是泡過藥材的烈酒。書院本禁止學生藏酒,但賀冬堅持給他,他也就留下了。


    他看不到背後,前傾著上半身,自肩頭憑感覺往下倒酒。劇痛驟然傳來,心知位置找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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